一邊是似懂非懂的斷章取義
一邊是七招八法九秘訣等你實踐
性亂相時代的我和你
“大衆傳媒的話語霸權,專家們一談性知識,大家上床都不會了,都不知道第一下該摸哪裡了?我以前也寫過很多這樣的文章,這是不可饒恕的罪,我要謝罪。”2005年,中國人民大學性社會學研究所所長、有着“中國性學第一人”名号的潘綏銘在一次論壇上這樣說。
兩年之後的今天,他與他的團隊公布了橫跨6年時間的社會學調查《中國人的性行為與性關系:2000-2006》的調查結果,登錄中國人民大學性社會學研究所網站,你就能看到所有的調查簡報,标題有《預防艾滋病的福音:安全套使用率激增》、《中國人:性與愛的發育》、《夫妻性愛:滿意≠滿足》……這一次,潘綏銘用科學的方式來實踐了自己的諾言。
與此同時,另外一種“專家談性”則招來了一紙禁令。9月5日,四川省内兩家廣播電台因為制作播出渲染性生活、性經驗、吹噓性藥功能等内容,被國家廣電總局責令停播,各級播出機構也同時被嚴禁策劃、制作類似欄目。一時間争論者衆,但有一點是各方都基本認可的:性不是不能談,但不要是這種講法。
其實,中國人早已過了談性色變的歲月,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電影電視作品無不以誰誰裸身出鏡作為炒作首選,圖書出版從“身體寫作”到“下半身寫作”都在一路狂奔,網站增加點擊量的手段極簡單卻很實用:美女圖片+勁爆标題,時尚雜志則把三教九流的作者都招來開辦兩性版面,寫着似懂非懂、亦真亦假的文章來教導讀者如何提高性愛質量,讓性生活充滿情趣。
于是,中國人對性的認知在台前和幕後就被劃分成了兩個場景:一邊是似懂非懂的,斷章取義的,大衆媒體不敢明目張膽介紹的,每個人隻能自己偷偷摸摸地,通過音像制品或色情讀物自學成才的;一邊是時尚達人和标榜國際化的雜志們,他們最喜歡倡導事事要與國際接軌,變着方法湊出《酒吧勾女36計》、《20種讓他不可自拔的激情秘笈》……恨不得天天都有七招八法九秘訣等你實踐,說得不像人話,幹得不像人事。性成為了時髦話題,卻與普通人的生活無關。
當全社會“空前廣泛、強烈、普遍、五花八門”的性暗示和性展示就這樣撲面而來,讓之前連性知識ABC都還沒搞清楚的人們馬上迷失了方向:各種技巧是不是别人都已經有了嘗試?各種體驗似乎隻有自己沒有經曆?每個人都開始為了自己在這場性生态變革中的位置感到焦慮,去找那些号稱“新女性袒露真性情”的小說來看,然後開始擔心“如果我的妻子和女兒是這樣該怎麼辦?”
我們應該如何面對如此的性現狀?是随波逐流還是故步自封?是身先士卒還是穩紮穩打?每個人都竭力在變化中的社會性生态裡重新确認自己的位置和态度,卻因為缺乏參照物與道德标準而感到焦慮與迷茫。焦慮源于恐懼,恐懼來自無知,隻有在一個性不再壓抑,情愛允許溝通的社會中,當一切都不再會被誇大、扭曲、屏蔽、斷章取義的時候,性才不會被當作牟取利益或者吸引眼球的工具,而是成為社會和諧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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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标準過時了,新标準卻不存在
潘綏銘 所有人都在說話 所有人都沒在聽
從調查數據來看,一夜情還隻是一個非常小的比例,但是沒人關心這個,他們就是覺得既然别人都這麼幹了,自己就是落伍了、吃虧了,那就先别管它對錯了,自己也幹了再說吧。
結束采訪的時候,潘綏銘說:“今天是這輪關于這個調查的最後一個采訪了。” 被譽為“中國性學第一人”的他,已經習慣了因為自己的研究成果或者言論,總會不時吸引來一波波公衆與媒體聚焦的視線。
他在網上被網友們稱作“千年老妖”,還被總結出了衆多經典語錄:如“愛情是最大的艾滋風險因為信任是愛情的起碼條件,因為信任所以不采取安全措施”等,還有和這次專題很貼切的一句:“不是不能看黃色錄像,而是要教會大家怎麼看黃色錄像,不要看了就對自身産生焦慮,看了李連傑你就能飛那麼高嗎?”
在這一次由他主持的《中國人的性行為與性關系:2000-2006》調查中,包括了艾滋病與性病、、社會婚前性行為、大學生性狀況、夫妻性關系、中國人性行為革命等多方面内容。在全國範圍内20-60歲的6010人被随機選中,參加了面對面的訪談調查,他自信地說:“我們的實際調查對象應該是7553人,應答率是79.6%,約有1500人不願意來。不過這個應答率在全世界來說,可以排第一。”
在潘綏銘眼中,從上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人在經曆一場從性保守、性壓抑到性開放的革命性轉變,落實在學術研究中,就是一條明顯的上行曲線。和我們在過去20多年的時間裡,所經曆的衆多事物一樣,在這個劇變的過程中,充滿了冒進、浮躁與支離破碎的诠釋與傳播。當“性”不容分說地從一個科學話題向時尚話題演進,卻留下了更多人站在缺乏标識、模糊不清的地帶裡,瞻前顧後,哭笑不得。
采訪
青年周末(以下簡稱“青周”):您在報告中寫道,全社會在性問題上的眼球效應和躁動,造成了人們在自我認同上的焦慮感,能解釋釋一下這段話的意思嗎?
潘綏銘:所謂焦慮,可以說是一種自我懷疑,或是自我定位的喪失。
我們在生活中會接觸到各種各樣關于性的信息,比如“花心男人”或者“一夜情”,無論你走到哪裡,發現大家都在大張旗鼓地談論它們,這時你就會想了,怎麼人家都知道了呀,是不是好多人都這麼幹了?事實上從調查來看,一夜情還隻是一個非常小的比例,但是沒人關心這個,他們就是覺得既然别人都這麼幹了,自己就是落伍了、吃虧了,那就先别管它對錯了,自己也幹了再說吧。
人們對性的焦慮,或者自我懷疑,是因為我們在關于性的很多問題上,老标準早就過時了,新标準還沒有建立起來。于是所有人都在說話,卻分不清誰說的話是對的,也沒有人在聽,就算是對的,也全都被淹沒了。
青周:什麼樣的人更容易産生這種焦慮呢?
潘綏銘:主要是現在的年輕人。生于70年代之前的人,他們的青春期已經過了,基本都了解性是怎麼回事,可能還無知,但不會迷茫了。他們知道一夜情之類的事情不适合自己,是懂得拒絕的。
而70後、80後們,他們還不知道什麼是适合的,那麼就全都要吧。他們打小沒有革命任務,成長環境寬松,海量的信息獲取——現在上網搜什麼沒有呀?但問題是,看了聽了那麼多之後,他們反而迷失了,雜志裡教的談戀愛的辦法哪個管用?網上寫的故事到底哪個是真的?沒人知道,大家隻能再接着繼續攀比、猜測、懷疑、焦慮……
青周:你覺得我們應該做點什麼來應對這樣的焦慮呢?
潘綏銘:應該是分三個層面的,政府、民間組織、個人。在性的問題上,政府會比較難管,性屬于個人私密,政府管不好就變成“喊口号”,因為我們通常隻會和熟悉的朋友、親人談論這種話題。
分散的民間組織應該起到更大的作用,互信互助互相解答問題,比如現在預防艾滋病的民間組織在中國的效果就很好。
最終的解決方向,應該是性的私人化:每個人都明白性是怎麼回事了,每個人在性問題上的内心标準和道德标準趨于統一,大家都知道了自己和别人的位置,就不會再有人迷茫或者焦慮了。就比如現在的北歐,這一點連美國人都還沒有做到。
在此之前,我們需要經曆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上世紀80年代時,交誼舞在中國都算淫穢,現在沒事了,過去的人聽到“做愛”這個詞都要掩耳朵,現在都接受了,社會開化總是逐步的,沒有别的辦法。
紙面上的欲望革命
潘綏銘眼中的《中國人的性行為與性關系:2000-2006》
關于婚前性行為:關注那些“無婚無性”的人
2000年,在所有未婚者中,已經發生過性交合的人是32.6%;到了2006年,增加為51.4%,每年平均增長7.9%。
2006年,男性未婚者的婚前性行為發生率(57.6%)比女性多出13.5個百分點,但是在2000-2006年的6年中,女性發生率平均每年增加17.7%,遠遠高于男性5.3%的增長率。
從受教育程度看:在沒上過學的人中,發生率為20.5%,在過去6年中平均增速為34.4%;大專與大學文化程度者發生率為58.5%,年增長率僅為1.5%。
從收入水平來看:收入最低的10%人口的婚前性行為發生率每年平均增長25.9%。反之,在收入最高的那10%人口中,每年僅增加2.0%。
在18-21歲未婚者中,婚婚前性行為發生率為15.0%,再高出一個3歲組是39.0%;下一個3歲組是58.7%;到27-29歲組則是73.0%了。
潘綏銘說:
中國現在的法定結婚年齡(男22歲,女20歲)是整個人類曆史中最晚的,我們卻總是盯着那大約15%的在法定婚齡之前發生性關系的年輕人,為什麼不來多關心關心那些27%的超過27歲還“無婚無性”的人們呢?
在這27%中主要包括兩類人:民工和高級白領。民工的原因大家都知道,弱勢群體。高級白領則是因為工作壓力過大,首先就要整治那些大老闆——賺錢可以,你總得給員工留點時間解決生活問題吧?
普通人的“性愛婚”是統一的,但對于這27%的人來說,這三者卻很可能因為現實的困境而分離——先解決性還是先解決愛?這又會引發出一系列的問題。
關于艾滋病:認知的矛盾
在對四個有關預防艾滋病的常識性問題的回答中,在2000年,隻有7.3%的人全部回答正确,雖然其後每年平均增增長16.7%,但是到了2006年,全部回答正确的人也僅僅是18.4%。
其中:女性的全部正确率隻有15.2%;
46歲以上的人隻有11.8%;
上過小學的人是7.4%,而沒上過學的人則僅為1.4%;
從事農業勞動的人是8.6%;
收入最低的那10%人口的全部正确率是9.5%。
潘綏銘說:
很多情況下,人們的焦慮都來自無知。目前對于艾滋病的宣傳,強調艾滋病的普遍性與傳播必然性的太多,說清楚它的小概率的卻太少;搞得人人自危的宣傳太多了,成了社會性的“高危行為”。結果搞得較低階層的人們仍然不明所以,隻好用“與世隔絕”來保護自己,直接就把艾滋病患者認定是“道德上的壞=身體上的髒”,在這種氛圍下,我們又去講什麼“關愛”與“愛心”,講艾滋病感染者其實并不髒,那麼聽衆隻能在心裡笑話你是個白癡。
關于大學生性狀況:大學生更開放?錯!
2001年大學生總體性關系發生率為16.9%,2006年增加為32.0%,每年平均增長11.3%。
2006年,男生的性關系發生率為36.6%;女生則是26.8%,但是從最近5年來看,男生的年平均增長率是10.7%,而女生則是13.1%,女生明顯快于男生。
在将調查數據與全國總人口中18歲到23歲的非大學生進行比較時,結果發現:
1.非大學生的同齡人總體的性關系發生率是36.9%,比大學生還高出5個百分點。
2.非大學生中的男性的性關系發生率,與男大學生是幾乎一樣的。
3.非大學生中的女性,在性關系發生率上,比女大學生多出10個百分點。
潘綏銘說:
社會上總是有一種對于大學生,尤其是女大學生的性狀況的過度關注,這來自于一種“純潔假設”:我們總是在假設女性是純潔的,大學生是純潔的,那麼女大學生就應該更純潔了,什麼白衣飄飄、冰清玉潔之類的,于是隻要女大學生們有點風吹草動,大家就全都緊張起來了。比如一個調查結果,說10%的女大學生怎麼樣怎麼樣了,社會上就炸鍋了,可問題是另外的90%還好好的呀。
關于夫妻性關系:女性的欲望革命
2006年,在18-61歲的成年人中,28.7%對自己的性生活非常滿意,61.0%的人表示比較滿意,10.3%的人人感到不太滿意或者很不滿意。
值得注意的是,女性的滿意程度,明顯低于男性:
對性生活非常滿意的女性(22.3%),比男性(35.0%)少了12.7個百分點,而不太滿意和很不滿意的女性(14.6%),則比男性(6.0%)多了8.6個百分點。
潘綏銘說:
這是一種悄然的革命。在傳統社會裡,女性被要求在性生活裡消極、被動與順從,也就是所謂的“好女不言床上事”。
可是在最近6年裡,中國女性對于性生活的正面認識日益增加,使她們的期望更高,對現狀也就更加可能不滿意。雖然還很少有中國女性公開地要求自己的性權利,但是她們通過性生活滿意度這個渠道,曲折地表達出自己在欲望上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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