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覺得有些什麼不對的時候,是她在沈直面前第二次喝醉後。那時候,她對沈直放心到和他一起喝酒都不提防。
沈直是個很奇怪的男人,有種混淆了年齡的感覺。他不多言不多語,個頭中等,灰白的發像40歲,理成最倔強的闆寸像20歲;說話時語調平穩經過思索般像40歲,直視着你的眼神像20歲;舉止穩重像40歲,動作利索像20歲……
喬安問過他才知道,他37歲,比她大11歲。他和她,在小區MSN群上認識,那是一個北京東四環的精裝修小區,售價兩萬一平方米,有網球場有溫泉會所,典型金領社區。喬安在群裡說和鄰居們換書看,沈直響應,把門牌号告訴她。喬安穿着家居服和合租室友一起殺到了沈直家。
客廳白色皮沙發前擺着酸枝木中式簡單款茶幾,茶幾下墊塊羊毛毯,讓人想捧杯紅酒看法國片。液晶電視上的紅色木馬有朋友從瑞士旅遊後送過喬安一個。餐桌上鋪大紅餐墊,陽台上有啞鈴和仰卧起坐器材,橫梁上挂的燈籠日本得原汁原味。喬安在灑滿陽光的陽台試做幾個仰卧起坐,緊身家居服裡玲珑有緻的曲線畢現,而穿白T恤和米色麻質家居褲的沈直,隻是安靜地遠遠站着等她站起來帶她到書房。書架上有整套繁體豎排的《明史》和《德川家康》,喬安準備先拿本《明朝那些事兒(1)》,然後再順着來。
這樣一來二去有借有還人也熟悉了,沈直請客吃飯,3個人6個菜,喬安打包時說:你明天到我們家吃飯吧!沈直爽快答好,吃什麼?喬安理直氣壯答:吃今天沒吃完的菜呀!
吃過幾頓剩飯,喬安才知道,沈直是真的不介意吃什麼。生活看上去如此精緻的他,原來是位711先生,每天下班去711打包同樣一份飯回家。
誰都不會介意和一個有品位懂體貼但不過分殷勤的鄰居接觸,漸漸來往越來越頻,說童年說股票說各自的過往,就這樣越來越家常地熟悉起來。
喬安室友犯懶,每天幫喬安打下手的,就是沈直了。喬安以為平時請鐘點工做家務的沈直,一定會今天摔盤子明天切到手,沒想到切土豆絲都不在話下。漸漸地,喬安會為沈直擦去額頭的汗,煎炸的時候,沈直會拿過鍋鏟,免得油濺到她。不需要他幫忙的時候,沈直依然呆在廚房裡,看穿粉紅KITTY貓圍裙的喬安,煮一頓豐盛晚餐。沈直從沒表達過什麼,但他所有的一切,都冷靜得體,不着急不過火,有點隐約暗湧,但也可以理解成是交情不錯的朋友。
漸漸地,他們的相處就不局限于一張餐桌了。有天,沈直心情不好,半夜11點邀她去酒吧,他和她聊了些什麼?喬安不記得了。據室友說,送她回來的沈直,把她半拖半抱放床上後,幫她脫了靴、蓋好被才走。
初冬北京的天,瓦藍瓦藍,燦爛陽光照耀着千百年前的灰瓦紅牆,有些古老的情愫在生長。喬安的心氣,在和他一日一日的相處裡低了下來,甚至已經可以放心地在他面前喝醉。喬安第二次喝醉後醒來,是在沈直的床上。
另半張床,是空的。
喬安走出門一看,沈直在沙發上,戴着IPOD,蓋着件浴袍縮成一團,愣在原地的喬安心裡柔軟地一抽。他并沒有關上卧室的門,卻用風度用尊重将自己鎖在了沙發上。她過去叫他去床上睡,他說:你拉我起來。
喬安沒能拉起他來,卻被他壓在身下。他吻她,狂熱而精細,他撩撥她的每一寸肌膚,他的手上寫滿激情的魔法咒語,喬安從試圖推開到無力掙紮再到渴望更深的解脫……喬安含糊問他:為什麼你昨晚那麼君子現在卻變成了禽獸?他說:我得在你清醒的時候呀。
一問一答間,有那麼些理智在他試圖更深一步時蘇醒,喬安推開了沈直。
喬安說不出的心煩意亂,忍不住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對室友講了,室友讓她直接找沈直去問清楚。
在咖啡館,喬安歪頭微笑問他:你是喜歡我,願意和我在一起,還是拿我當可以發展的結婚對象?沈直愣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在喬安面前略有錯愕,思考了一下的他說,前一種。
他和她之間,尚未沸騰便已冷卻,相隔的,已經不是那一桌之遠,而是那一手之暖。
那之後的幾天,仿佛默契般,喬安不做飯,沈直不來吃飯,MSN也安靜了。
喬安比較費解的是,明明像追求,分明有默認愛意,是哪裡出了錯?
那天,室友發給喬安一個網址,上去一看,是一帖“泡良實錄”,原來已經有這麼一個族群——泡良族,将良家婦女當獵豔對象,一旦到手,便立刻轉身走人。他們不會用出手闊綽來吸引女人,自信、穩重和偶爾的殷勤是他們最具殺傷力的武器。這種男人,專門趴在牆頭等紅杏,未曾牽手便已設想好如何離開。
喬安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可以每天來吃飯的沈直,卻說自己不愛見生人而從不願意見她的朋友。為什麼他可以和她吃一周的飯,卻從沒讓她見過他朋友一眼。因為他一早就打算好,和她隻是小範圍内發酵。“在你清醒的時候”,可以理解為尊重,也可以理解成日後推脫的理由。
她将“泡良族”3個字輸入百度,用時0.001秒,找到相關網頁約19,500篇。
這0.001秒的工夫,足夠解答喬安的所有困惑,隻是真相那麼難看。
兩個人在MSN上亮着頭像,卻仿佛都看不見。倒是室友,每天換一句簽名上上下下MSN來刺激着誰,還給沈直打電話問來不來吃飯。沈直說過3次“不”後,似是不好意思,幾天後,在MSN上問喬安去不去跑步,她說沒吃飯沒力氣跑,他們終于又重逢在餐桌前。喬安點的餐廳,這一頓,他買了張4位數的單。第二次在景山公園裡著名的“仿膳”,慈禧最愛吃的甜食放在小碟裡端上來,她細細地吃,又是4位數的單,她卻不快意。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和從前沒有差别。隻是,再也沒有了廚房裡的默契,再也沒有聊天到兩點的精力,誰都不再抱有那種傻乎乎的熱情。進還是退?視乎對方舉動以及當天心情。
喬安不知道,如果不是室友與他聯系,他還會不會出現。隻是,喬安把沈直歸入疑似小人那一類的時候,他卻開始君子了。
他和她,這藕斷絲連、連眼神都不肯面對的“坦蕩蕩”,是繼續想遊戲下去的切入口,還是有那麼點不願意承認的、覺得有你其實很好?
年底,喬安把媽媽接到北京來,許多朋友聞訊來吃家常菜,過了幾天,約她逛超市的沈直看似無心地問:你媽媽在這邊過年嗎?喬安答當然,沈直說那過兩天我送些果汁你們過年喝吧。
喬安看着他,心裡有點突突跳,但送果汁的他隻站在門口,放下東西就走了。還他《明朝那些事兒(6)》時,他也隻站在玄關。那些天的沈直,是一位“玄關先生”,邀他來吃飯他說不好意思。他大概擔心,媽媽、喬安、他,這3個人在年關将近時的這頓飯,容易吃出些異樣聯想。
當他進一步,又會退回去幾步,似是不出聲的解釋。她看不透的,不止他的年齡,還有他這進進退退背後的心思。或許有那麼點喜歡,但不至于付出許多。他喜歡她,不如喜歡自由那麼多。他留戀她,不如留戀自己的優勢那麼多。倘若有足夠多的魚可以上鈎,那便不急着吃這一條。喬安對自己說:這樣想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有點男壞女賤的意思了,無趣得緊。
春節後的喬安,胖了不少,她開始控制飲食,每頓吃少一些,幾天下來,她發現其實這些食物也足夠飽了,不需要再多。
就像有些事情,退後一步,才發現原來真實的需要。
她不再想想不明白的事,開始接受室友的示愛。或許是因為覺得目前形勢逼人,他明晃晃地對她說喜歡,但她喜歡這樣踏實的表達。室友把曾經的每一步都看在眼裡,适時點醒,願意忍耐,舍得等待,直到喬安每天和他一起做飯、洗碗、跑步……幸福,穩妥地落實為他知道喬安會喜歡的樣子。
關于愛,問100個人,會得到100個不同答案。愛,是一種沉在心裡的感覺,還是一種踏實可見的生活方式?喬安不再尋覓答案,不再在内心拷問沈直,曾經那樣的瞬間,是因為喜歡還是因為目的?不再質問自己,難道不曾心動過嗎?更不詢問男友,他可會介意自己未歸宿的夜晚?她用鈍感,和幸福達到空前默契。
他們3個人,有時候還會再出去吃飯。男友不過問喬安曾經對沈直的心情,沈直也不提起那些曾經讓人恍惚的瞬間,至于沈直怎麼想,他的臉從來沒寫出來過。
當有些事不說出口,便各自為3個人的關系留了那麼條華容道。若愛情敗走,還可以做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的朋友。是對現實的妥協,還是舍不得曾經的情誼?何必分那麼清,在妖獸都市,這已經算是溫柔古老的灰調子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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