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中文提供作者發表的小說心石岙 - 正文 (4)初夜

　　伊敏：

　　就寝的電鈴響過，有犯人拉開走道頂頭的那塊木闆，露出一處斜漕，那是牢房的廁所。

　　大家輪流在那裡撒尿，然後一個個地躺下來。不一會，牢内靜得出奇，犯人們都在昏睡，大約饑餓的肌體為了減少消耗連鼾聲也本能地徹底取消了。

　　牢頂有盞混黃的電燈整夜不熄。此時此刻，在這個死亡的世界中，隻有我一個人還剩着遊絲似的氣息不甘心折斷。我的雙眼睜得滾圓，上眼簾怎麼拉也拉不下來。眼前的一切都深深地剌痛了我的神經：四周直立的牆壁異樣的厚，每堵牆都仿佛在向中間逼，向我逼，讓我透不過氣；漆黑的牢門顯得那樣的神聖和無情；散發着尿騷氣的廁所就在身邊；兩側靠牆躺着兩排光頭……

　　怎麼睡得着呢？除出眼前各種各樣的刺激，潮水般湧來的往事不斷地沖擊着靈魂。

　　這已經是第二次失去自由。上一次在金華，剛扣押起來就想着逃跑，可是這一次，卻絲毫不去想‘逃跑’二字。

　　把我關起來是國家意志，即使能逃出去也在這個國家裡。想得明白點，真的放你出去，你能活多久？自己剛從外面的世界進來，那個世界的點點滴滴心裡清楚得很。逃出去就是逃犯，即使放你出去也是釋放犯，連人都不是了還能在那個世界裡活嗎？如果能活，原來的農民就更容易活，不必鑽進地底下挖煤。

　　我拼命地尋找苦難的根源。我承認石匠的本性得罪過當官的，也經常對世俗翻過白眼。這一次是老賬、新賬一起算了，真是後悔莫及。可是細想，人的本性真是難改，如果能讓我回去，重新做人，也不可能把自己改變成這批小人的尾巴。

　　思前想後總怪自己讀了幾句書，得了一顆驕傲、不甘死亡的心，才會惹人惦記。如果是文盲，不去偷、不去搶，像牛一樣埋頭幹活，不會說話，不見得會把牛送到這裡來。

　　我也後悔自己出來闖蕩。命中注定隻是一塊心石岙的石頭，就該老老實實地在山村裡呆着。折騰來折騰去，黃鳝折騰成泥鳅，不但離不開泥土，而且越折騰越短，越折騰越不是人了！

　　本來煤礦礦工已經鑽進地底，是天底下最底層的人，可是還有人連這層台階也不允許我站，一定要把我趕進墳墓才罷休。

　　我明白是天性讓我吃這樣的苦，人想吃苦，苦，總歸等着你。

　　不過，我也暗自慶幸沒有向你正式求婚；也沒有把寫的信寄給你；更沒有把你接到心石岙，否則我坐牢，會把你急成什麼樣子？

　　已經注定，今生今世不可能再見到你了。不管是如今的我還是将來的我，隻要和你有一絲瓜葛，都會要了你的命！你想想，任何人與監獄聯系在一起，與罪犯聯系在一起，她還能活嗎？

　　隻要我沒有把信寄給你，你就能無憂無慮地生活！

　　半夜裡，我突然想到大約是我以前得到的幸福太多了才會受這樣的苦！上帝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他不可能特别讓我占好處，也不可能特别為難我，獲得過多少幸福就應該享受同樣多的痛。如果真是這樣，我坐牢也心安理得、心甘情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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