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量一見到李格，就開始掂量要怎樣對待這個女孩子，高挑文弱，大大的眼睛因為近視時時眯着，也就不由得皺起眉頭，倒像在想問題，和蒙朦那幾個女孩太不同了。

　　快當婆婆的出納張姐已有一張婆婆嘴，對李格是諸多提醒百般關照，于是，李格知道了人事科的高科長兼管着财務科，但實際上副科長劉量才是财務的一把手，業務強、讨領導喜歡、前途無量，年輕帥氣性格開朗已有好幾個女孩盯着。估計劉量一個沒看上，說到此，張姐壓低了嗓門附在李格耳邊，說剛才上衛生間時有兩個女孩向她打聽李格，肯定是把李格當成她們的競争對手了。近水樓台先得月，張姐的意味深長讓李格很尴尬，不知說什麼，隻好笑笑。下午劉量态度溫和地向李格一一交待财務室的規定和她負責的具體工作，辦公用具能想到的都幫李格準備好了。他告訴李格什麼時間去食堂吃飯不至于人太多，常來财務室的人中要格外留意哪種人，哪位領導交待工作時哪些動作語言是要細心領悟的，諸如此類。對一個剛參加工作的女孩來說，已倍感溫暖。

　　一年後，李格和劉量就公開戀情确定了關系，但也從此成了公司那幾個女孩人前背後诋毀的對象，經理秘書蒙朦是其中之一。按公司規定，劉量調離了财務，去人事科任科長，人事科的高科長調整為财務科科長。曲線升級，劉量說李格今日能助他一臂之力是他的福星日後也必是賢妻良母。然而，兩個月後，财務科竟升格為财務處，高科長一下子成了高處長。劉量有些發蒙。一直以來，劉量就不服氣高勇依靠嶽父的關系總壓着自己半頭，自信憑能力，高勇絕不是自己的對手。終于，一樣是科長了，平級了，卻不料人家早有預謀，一個漂亮的回馬槍讓你輸得啞口無言。前因後果前思後想，劉量悔不該一時沖動和李格确定了戀愛關系，不僅多年經營的關系因此了斷，否則蒙朦肯定有消息透露給自己。現如今，劉量隻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李格是真心喜愛劉量，否則不會主動加班創造機會和劉量在一起，也就不會經常一起去吃飯再順便看電影逛街之類，至于那天晚上去劉量家，李格也是找了借口的。單身男女，半推半就地越過了男女的界線。如此，結婚也就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隻是李格料不到，婚後的劉量竟又會像從前一樣和蒙朦那幾個女孩有說有笑，有時還有些肆無忌憚，而她們顯然也是有意配合，李格當衆不好發作，就隻有生悶氣。

　　劉量回頭還教育李格要學會韬光養晦，說關系是生存根本。是受益于道聽途說的消息吧，劉量主動申請去了公司三産當經理。李格問劉量感受如何，劉量很是得意，說關起門來自己當家做主當然痛快，再說這三産是塊肥肉，誰都想咬上一口，隻要你想咬，那就好辦了，一切為我所用。李格擔心違規操作，劉量說沒有風險哪來的高收益。四年正規的财務專業學習，李格深知做财務其實是衡量人心的一杆秤，心正秤才平。劉量但笑不語。此後，看劉量總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李格也就跟着高興。

　　忽一日，蒙朦通知李格去經理辦公室。李格像以往一樣拿了筆和本子進了經理室，隻是不同以往，那天隻有經理和她兩個人。經理看着李格，皺皺眉又搖搖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李格知道經理并不待見自己，幾次拒絕經理交待的白條入賬、大賬改小賬，駁了領導的面子當然不會讨領導喜歡，隻是自己做得正，倒也不怕會給自己小鞋穿。經理說還是開門見山吧，劉量私挪了三産的資金去炒股。見李格大驚，經理眯了眼說你不知道？李格當然不知道。經理站起身，背對了李格，說，到底是會計專業出身，瞞天過海做得是滴水不漏，隻是年輕人太輕浮太目中無人，不知道高一尺還有魔高一丈。

　　從經理室出來，李格的内心就一直在掙紮，她明白經理話裡的意思：大家共事一場也是前世的緣分，彼此關照才能和平共處，劉量也是年輕一時糊塗，總要給個改正的機會，我也快退了，不想把事做絕了，隻是機會看要怎麼給？李格還愛着劉量不能失去劉量，何況，腹中已有了寶寶。

　　經理擺弄着手裡的購物卡問這次是你去辦的？李格木着臉回答是，按規定經理你是一千。經理連連點頭，不錯不錯，一千不多不少。再看李格一副鎮定而又無知的樣子，經理就笑了，說這不很好嗎？你工作多待遇少，早就想給你些補貼，可有規定在不好辦。但人總是活的，所以，有能力得到時為什麼不得？其中的奧妙，誰都不傻都明白，但隻要沒證據沒人說就是沒有。此番論調，李格也是頗為贊同了，是啊，現今是什麼社會，利益促生效益。昨天從超市财務室出來，包裡厚厚一叠超市返還的購物卡讓李格如芒在背。不安的李格沖進超市一通狂消費，待卡一張張交回到收銀員手裡，李格的心随之好像也就平複了。

　　接下來，李格按經理的交待把幾項工程款做了結算，其間也故意把明顯不符财會規定的做法擺在經理的桌面上。經理倒是很謙虛地說我是外行你是專業你看着辦吧，我相信你。既然被領導擡舉，李格也就隻能顯示顯示自己的專業能力，叫來工程隊的張經理一起結了款項，一應票據也都入了賬。李格開始還想着高處長一旦問起要怎麼回答，但高處長一直沒問，看來經理已經交待過了，李格倒有些失落。

　　這個年，李格過得并不好，妊娠反應讓她寝食難安，劉量倒是不離左右地伺候着，隻是，李格明白劉量如此委屈自己的原因，所以，反倒心裡堵得更加難受。

　　過完年一上班，李格就坐在了經理辦公室，說考慮了許久，我是會計管着公司賬目，劉量不适合做三産經理，建議公司給劉量調換個工作，比如工會工作。經理就笑了說你剛來，我就看好你，聰明。現在看來，李格你不光聰明一點就透，而且有悟性有大智慧。李格一笑，說還不是經理你領導有方。

　　半年後，工會主席退居二線，劉量順理成章地被拱上主席的位子。劉量對李格早已是刮目相看，每每借兒子之口誇贊李格能幹聰明，說一不小心娶了個女強人回家。但心裡實在對李格漸生畏懼，已不複當初的喜愛，自然眼光也就瞟着其他的女人，背地裡也常常約會其他的女人。女人對感情從來都是敏感甚至是過敏的，男人的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女人的神經，隻是，看她是否還愛你還介意你。比如現在的李格，她是甯願視而不見。

　　無所謂。結婚時我和劉量經濟上就是AA制，兒子也是AA制養大的，現在感情也來個AA制，自由民主，沒什麼不好。高勇不知道如何回答李格，不知道她是說氣話還是真心如此，那樣，這李格就太可怕了。李格借着酒勁自顧自說着當初，以為劉量是如何的有事業心，自己一心隻想做他的賢内助幫他成就一番事業，誰知也不過是個目光短淺的男人，隻看得到眼前的一點蠅頭小利，反倒成全了自己，成了公司裡的女強人。高勇是眼看着李格如何從一個純情的女孩變成如今這個精于算計的女人的，不能說同情也不能說憎惡，他也要利用這個女人，畢竟她手裡掌握着經理的把柄。于是，高勇把車停在路邊，拿了紙巾去擦李格臉上的淚，李格就勢依靠在高勇的懷裡……

　　除非是天生性格有缺陷，否則，後天形成的暴戾性格都是有根源的。李格的脾氣越來越乖張，動不動就沖人發火，像那天工會會計劉姐來報銷，一個賬目沒對上，李格頭也不擡地把賬本拍在桌上說算好了再來，别耽誤我時間。劉姐知道李格捉摸不定的脾氣，就找張姐幫着對，算來算去自己的賬目并不差。李格一聽就撂了臉，說我是正兒八經考的會計師，而且年紀輕輕也不糊塗，你這點賬我會算錯？忍了多時的劉姐一聽這話當然也不樂意，說會計師也有做假賬的，年輕輕也保不準就更年期提前了。女人們的唇槍舌劍，不分出高下是絕不收場的，經理都被叫了來，現場對賬。

　　劉量陪着劉姐走了，經理和高處長一言不發出了财務室，剩李格一個人守着一桌子的賬冊出神。

　　類似這樣的内部磨擦，對李格來說算不了什麼，做假賬，你說是就是了？更年期提前？是女人都有可能。其實，最讓李格内心刺痛的，還是前不久總公司派檢查組來檢查公司業務。檢查組組長憑多年工作經驗，一看賬目就知其中有假，出于謹慎，就提醒經理說你們财務工作有待進一步整頓檢查。話音未落，李格擡手就把面前的茶杯摔在了組長的腳下。那個難堪！經理一幫人的道歉賠笑也未能挽留住檢查組，一行三人連夜返回了。經理是真的大怒，對着李格好一頓批，甚至還爆了粗口。那一瞬間，長久以來積澱在心裡的委屈以至憤怒又一次在胸口激蕩。“非禮了、非禮了！”李格蓦地聽到一個帶着哭腔的聲音在闊大豪華的辦公室裡響起，這聲音仿佛很具穿透力，辦公室的門瞬間被打開了。一個又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臉孔，帶着生動怪異的表情呈現在李格的眼前。那一刻的李格異常清醒地看到自己的靈魂正遊離自己的肉體，在一個高高的角落俯視着自己的表演。有手來拉躺在地闆上的李格，還有手在地闆上摸索李格襯衣胸口上掉落的那隻紐扣……李格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裝扮着自己，在一聲歇斯底裡的叫喊後仿佛整個人都虛脫了，于是身體像片輕飄飄的樹葉被幾雙手托架起。沒有人知道此刻的李格，頭腦非但沒有絲毫地混亂，相反，卻是異常地冷靜，她冷冷地看到經理煞白了一張臉，額頭有汗珠亮閃閃的……

　　好在經理也算是根深樹大，又做檢讨又跑關系，私下向李格妥協，不久，表面上看一切似乎又都風平浪靜了。但至此，卻越發助長了李格的嚣張，上班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動不動就讓司機開車送。畢竟是有章可循的正規公司，一人不管衆人也就不服管。高處長受經理之命勸李格注意些影響，學着夾尾巴坐人。李格一拍桌子，你們夾着尾巴能做人，我不能，再說我有什麼好怕的，把我惹急了，我都給他揭出來，大家好看。高勇不過是想趁機套李格的話，看經理究竟被李格抓了什麼樣的小辮子，見李格如此，倒怕牽連了自己，索性由她去，暗地裡實在是巴不得李格出事。

　　出事是早晚的，李格似乎也在盼着這一天，那樣，就不用夜夜惡夢，自己也就解脫了，隻是年幼的兒子還有年邁的父母讓她怎能就此放下？

　　看蒙朦那些女孩依然鮮活地戀愛逛街，紮得李格的心生疼，也越發讓她心不甘，不願服輸。不想束手被擒，就隻好一再聽從經理的吩咐做假賬。手是抖的，心更是抖得厲害。劉量冷眼看着，已經在打離婚的主意。李格知道劉量在等她提出離婚，這樣，房子兒子就有得讨價還價。但李格就是裝聾作啞，鄙視劉量的委瑣，更恨自己為這樣的人一步錯步步錯，似乎隻有狠着心走下去……

　　生活其實是沒有好壞之分的，隻有幸福與不幸福。日子其實是一天天和家人累積感情的過程，并不是用來展覽給别人看的。但常常因為不懂，因為不甘心，因為不服輸，終于，日子就過得面目全非，也就過不下去了。

　　了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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