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小孩子說,我小時候盼望過年,從兩個月前就開始了。他看看我笑說:“誇張!”
一點不誇張,那時候隻有過年才好吃好玩。
過去過年,都要自己動手。進入臘月,就張羅過年了。大人們開始準備曬糧磨面了。過去小麥少,雜糧多;白面少,黑面多,都要準備充分。
有了面粉,就可以做點心了。點心是提前做的,做點心很繁瑣。先準備食材,買油料、糖料,包裝盒,紅綠簽,然後請點心師傅來家做,有時候是三五家合在一起做。點心做了很多種,那些名稱都記不得了,至少五六種以上。做好後拼裝在點心盒裡,然後裹上紅或綠的标簽,紮上紙筋子就做好了,這是年後走親戚串朋友必須有的。
臘月下旬更忙了。臘月二十三,是祭竈的日子,大人和孩子一起打掃衛生,清理垃圾。廚房爐門旁,貼上竈爺畫,還要焚香擺上供品,感謝竈爺神一年的供養,晚上吃火燒兒,過小年。
蒸饅頭會做兩三種,甚至更多。饅頭裡要放一顆紅棗,寓意吉祥。最有意思的是做花馍,花馍有各種造型,梅花狀的,龍蛇狀的,小兔子、牛羊等。饅頭蒸好後,用席子架起來晾幹。一邊是雜糧饅頭,一邊是白面饅頭,晾兩三天才能收起來,這些饅頭可以吃上一個月。
磨豆腐會張羅一天。富足的人家會殺一頭豬。
去鎮上買年貨會跑好幾趟,自家沒有的,就要去鎮上買,肉,魚,雞,酒,青菜,蠟燭,鞭炮……然後開油鍋,炸油條,炸麻花,炸麻葉,炸豆腐,最後炸魚,炸肉,做成半成品。這些現在普普通通的食品,那時候過年才能吃得上。
除夕三十一大早,大人孩子一起貼春聯,貼上春聯,年味就來了。過年可以不富足,但春聯一定不能少。春聯都是自己寫的。村上會寫春聯的人不多,寫春聯的人是最忙的,半個村子的人家都會找他寫,他也最有成就感。
除夕的晚上,家家準備年夜飯,無論富有或貧窮,都會做一桌子菜,預示來年的豐富。
守夜,一般是年輕人,為了搶頭彩是不睡覺的。三更天一到,就要放炮吃年夜飯了,炮聲一響,其他人家也都跟着賀新年了。
放炮有很多講究,除夕晚上放關門炮,宣告一年的結束;三更起床後放開門炮,預示着新一年的開始。吃年夜飯前祭祖的時候,放最長最響的鞭炮,驅趕陰霾,也是一家人興旺的聲音。
過年最重要的儀式是拜天地和祭祖,廳堂的供桌上,有天地神的牌位,祖先的牌位,牌位下面有供品,香火,兩邊燃上大紅蠟燭,全家人三叩九拜,感謝天地神的供應保佑。
然後給老人拜年,一般不讓叩頭,但給小孩子的壓歲錢是不能少的。
儀式進行完,就吃年夜飯了。吃年夜飯,要讓老人先動筷子,還要給老人敬酒。然後開吃,大吃大喝一頓。一年可以節衣縮食,這頓年夜飯一定要吃得豐富,吃出富有。
小孩子最高興的事,莫過于揀别人家的鞭炮了,沒有炸響的炮,孩子們一窩蜂地搶,然後回家一隻隻燃放。
遠處炸響着鞭炮,空氣裡彌漫着硫磺火藥的芳香,呼吸着這種空氣,跟大人一起串門拜年。這是過年最深的記憶。
串門拜年回來,口袋裡就有了好幾塊壓歲錢,那時候壓歲錢不是一百兩百,而是三毛五毛,一塊、兩塊,就很多了。
初二是走娘家的日子,招待姑爺就在這一天。新姑爺上門,大家都會站在路口看,有時候還會出姑爺的洋相,讓他難堪一下。
走親戚要持續好幾天,三代的親戚都要走,不走就難以維護關系了,隻要老人在,親戚是不能斷的。你來我家,我去你家;你招待我,我招待你,禮尚往來。
年輕人相對象也在這個時候,所以串親戚跑得最快,穿戴最好的衣服,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很晚不願意回家。
正月十五元宵節,是最好玩的時候。燈會就在村子裡,大人們會挂出自己做的走馬燈,還有踩高跷,走旱船,舞獅子;玩耍持續好幾天。
孩子們打出的燈籠也是各式各樣,開始都是大人做的,後來也去鎮上買,一買就是一串。自己打,也贈送給鄰居家的孩子。
正月十五打燈籠,正月十六都燒了。打燈籠,碰燈籠,是孩子們最高興做的。你碰我的,我撞你的,裡面的蠟燭倒了,燈籠就燃燒起來,大家就呐喊快樂!
過完元宵節,年味也就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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