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芳在捷報館帶領一幫工人罷工後,憤然辭職。其實在辭職之前,夏瑞芳與鮑鹹恩等同事已思謀過自己創業了,隻是因為困難重重,尚在等待時機。這次大家一起罷工辭職,自主創業之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一)志同道合自創業
據商務創辦人之一高鳳池(翰卿)在《本館創業史》中回憶:“商務印書館是于公曆1897年(清光緒二十三年)正月開辦的……創辦的緣由,曉得的人不多。當時的動機,又好像細微勿足談。真正的發起人是夏瑞芳先生同鮑鹹恩先生二人。”該文對創辦經過也有記載:“捷報總經理兼編輯是英人 Mr.O’Shea,脾氣極壞,對于工友非常看輕;待慢之事,又是常有。……夏鮑二先生在捷報館裡,極為痛苦。我與夏鮑二先生是幼小時候的同學,又以宗教信仰相同,星期日做禮拜,常常在教堂裡會面;午後又常常在城隍廟湖心亭吃茶,有時上小飯館吃飯,真是少年知己,無話不談。他們所感到的痛苦,常常告訴我,同我商量,想謀一條出路。這樣談談,後來談到創辦印書房上面,當時我就問他們‘有沒有計劃和依靠的基礎?’照夏鮑二先生的計劃,每月如果有六七百元的生意,足敷開支……大家盤算盤算,覺得可以做得,我也很贊成。”
發起人之一張桂華(蟾芬)的《餘與商務初創時之因緣》記載:“發起本公司之議約,于光緒二十二年陰曆三月初三日訂定,系在三洋泾橋某小茶肆樓上。”
三位少年知己,夏瑞芳、鮑鹹恩和高鳳池,都是小學同學,基督教友,星期天做完禮拜後,常常一起去城隍廟湖心亭吃茶,在小飯館吃飯,無話不談。1896年間,他們談得最多的是關于工作的苦惱和未來的打算。
因前幾年工作較為穩定,夏瑞芳和鮑鹹恩等略有積蓄,已有能力思謀創業之事。
關于倡議自己出來單幹的緣起,一說為鮑鹹昌嶽母盧氏(郁厚坤的母親)的建議。郁厚坤其時也在捷報西文排字間工作。據記載,郁厚坤曾将母親接到上海居住,盧氏是一位有見識的女性,她看到自己的兒子郁厚坤、女婿鮑鹹昌以及夏瑞芳等人有做印刷的能力和經驗,但都在洋人報館幹活,并常聽到他們對洋人報館的不滿和憎恨。盧氏有一次忍不住問女婿鮑鹹昌,你們幾個為什麼不自己辦一個印館呢?鮑鹹昌答,當然想,不過這事難度大,我們都很窮,要從長計議。盧氏提議可以找人集資,請大夥一起商量怎麼辦。這就給這幫有技術、有經驗的年輕人指明了一條可行的出路。
有了這些鋪墊,這幾位年輕人開始了謀劃。創始人之一張蟾芬對發起議約建立印刷所的時間記得非常準确,光緒二十二年陰曆三月初三, 換算成公曆時間是1896年4月15 日。這一天,夏瑞芳、高鳳池、鮑鹹恩、鮑鹹昌四位年輕人相聚于上海三洋泾橋旁的一家小茶樓,商議籌措印刷所的大事。他們的基本想法是,與其寄人籬下受洋人的氣,不如自立門戶;自己籌建印刷所就按籌資額折算股份,建一個股份合夥的小廠。經測算,建一個小型的印刷所,最起碼的資本大約需要4000元。每個月能有六七百元的生意,就基本可以支撐下去。生意的來源也有點眉目,因為都在報館幹過,有些人脈,一是可以接一些小生意如印傳單之類,二是因為基督教友的關系,承接聖書會、聖經會、廣學會這些機構的教會印刷品沒有問題。合計下來,大家覺得這件事可以做,于是夏瑞芳領頭拍闆,決定自己開印刷所。
創辦之初還有一件命名的趣事。夏瑞芳和鮑氏兄弟決定籌辦印刷所之時,想不出一個合适的名字。由于當時的主要業務就是承印商務類賬簿、表冊和廣告之類的印件,鮑大姑當時任教于清心書院,識文斷字,又懂英文,她為印刷所起了一個英文名字“The Commercial Press”,譯成中文就是“商務印書館”。隻是這位命名者當初肯定沒想到,這個名字能存活一百多年,世界知名,至今仍在。
商務早期廠房圖
這個印刷所自誕生之日起,便是股份合夥制企業。股東有8人,籌集股份7.5股,總股本3750元。股份構成如下:
沈伯芬二股,計洋1000元
夏瑞芳一股,計洋500元
鮑鹹恩一股,計洋500元
鮑鹹昌一股,計洋500元
徐桂生一股,計洋500元
高鳳池半股,計洋250元
張蟾芬半股,計洋250元
郁厚坤半股,計洋250元
這些股份的籌集,頗費周章,親戚好友齊上陣,才勉力促成。股東們集不起一股,就隻認購半股。即便這樣,也還沒有湊到4000元的整數。
最大的股東沈伯芬,是鮑家大女婿張桂華在電報總局學堂的同事,天主教徒,沈伯芬的父親當時在蘇松太道署做法文翻譯,家境不錯,故認購兩股,是最大的股東。不過這位大股東非常低調,從未參加過股東會,也不曾幹預過商務印書館的決策和事務,倒是為夏瑞芳等經理層的決策和管理省去了很多牽絆。
有幾個股東的資金,是借來的。夏瑞芳的500元,是夫人鮑翠玉變賣自己的首飾,并找同學借貸而來。鮑家兄弟的資金,大部分也都是借來的。張蟾芬說:“鹹恩先生亦已告貸。”高鳳池也說:“鹹昌先生的半數是由我借出的。”
高鳳池回憶,商務“當時僅置備三号搖架(即四開機,本書作者注)三部,腳踏架三部,自來墨手扳架三部,手揿架一部,其餘略辦中西文鉛字器具,所有3750元資本幾乎完全用完了”。受制于資金的限制,不僅設備是東拼西湊,廠房也是極為簡陋之地。不過也别小看這點設備,其中有一大亮點,就是那三部“四開機”,價值不菲,印刷能力強,是小作坊印刷業務的“台柱”,日後發揮作用極大。當時國内印刷機構所用印刷機,還停留在人手驅動等小型制作模式。夏瑞芳熟悉印刷設備,一開張即不惜重金,購買三部先進的四開機,足見其辦印書館确有雄心,絕不是隻想小打小鬧養家糊口。
四開圓盤印刷機
商務印書館創辦之初的地址是江西路南首的德昌裡末弄三号,從這地址的名稱即可想見其偏僻。他們租用了三幢兩廂房及後連披屋,這種房子相當于現在連綴在一起的幾間平房而已。印書館的中西文排字車間就設在後連披屋内。開業之初,還招收了幾名職工。
就這樣,上海江西路德昌裡末弄的一家小小印書房,120年前的商務印書館,在夏瑞芳、鮑鹹恩和郁厚坤三人的張羅下,于公元1897年2月11日正式開業了!
因為是印刷廠,商務印書館的業務就是承接一些排字印刷業務。當時主要做的是承印商業表冊、賬本、名片和教會圖書,以這些零星的業務,勉強支撐着這個小廠。創業股東裡面,夏瑞芳、鮑鹹恩和郁厚坤三人在印書館工作,高鳳池、鮑鹹昌當時還在美華書館,高鳳池已做到美華書館的中方經理。張桂華仍在電報總局學堂任教。
草創時期,一切都是親力親為。夏、鮑、郁三人本是懂技術的印刷工人,排字和印刷都是自己動手。由于未設編輯部,鮑鹹恩還兼做文字工作。夏瑞芳更是總攬全館事務,不知疲倦。他們量力而行,隻雇用了幾名工人,這個小小的印書館就這樣正常運轉起來了。
(二)求生發展大不易
借了親朋好友這麼多錢,這幾位操持商務印書館的年輕人心頭并不輕松。特别是作為領頭人的夏瑞芳,對此有着清醒的認識和擔當。鮑鹹恩在購買設備時看到有限的資本轉眼花光,心中惴惴,對夏瑞芳說:“你我所有的一點積蓄已盡數放在這上面,拉入的親戚朋友也是不少,如果失敗下來,自己果然受不了,又如何對人呢?”夏瑞芳深以為然,對此的回應則是全身心投入公司的生産和經營,不計辛勞、 不計報酬、全力以赴。
夏瑞芳之子夏鵬回憶:“那時夏鮑兩家家眷,都住在順慶裡,關于裝訂折書的工作,是女太太的義務職。鮑府上的二位大公子,放了暑假,要上搖架做工。”此時與夏瑞芳有過業務交往的著名暢銷書作家包天笑,後來曾進入商務工作,他在回憶錄中提到夏瑞芳時也說:“業務繁忙時,他也能卷起袖子,脫去長衫,在字架上工作的。”
夏瑞芳當時的工作狀态,高鳳池在回憶中有生動的記述:“一身兼幾個職務,從總經理,校對,‘式老夫’,買辦,出店為止,一個人都得做。如何說做‘式老夫’呢?那時到了月底需要開支,就由夏瑞芳先生親自一家家去收賬款。如何說做出店呢?那時要用紙張,需到浦東棧房去取,從黃浦灘乘舢闆打浦東來回,約一角錢。有一次黃浦江發大風,非常危險,瑞芳先生回到公司時,所有衣服被風浪打得濕完濕完”。
據高鳳池等人回憶,商務創辦之初,夏瑞芳經常工作到晚上八九點鐘,而其月薪隻有24元,根本不敷家用。繁忙工作之外,他不得不兼職為保險公司兜攬一點保險生意,以補貼自家的生活經費。夏鮑兩家的家眷,都住在印書房附近,一有空就過來義務勞動,以節省館内開支。
這個時期最為困難的事,是資金周轉捉襟見肘,無錢承接業務。張桂華回憶:“最初一二年中,兜攬承印最感困難。原因系添辦材料,均無現金。幸有發起人高翰卿先生代渠等擔保。”高鳳池對此也有具體的記述:“起初一二年接到生意,最感困難的事,是臨時添辦材料。那時我在美華書館已任華經理,經手進貨事務,情形較為熟悉,關于商務添辦材料的事,常常幫一點小忙,稍微可以便宜些,有時代他們辦一二條青鉛,有時配數件連史紙,數量總是很微小的。沒有現錢由餘擔保。”
印書館内務由夏瑞芳等人支撐,對外的困難有高鳳池襄助解決, 幾位創業股東“皆抱破釜沉舟百折不撓之志”,齊心協力,不辭勞苦, 一年時間,生意即漸有起色,最感困難的時期就要過去了。
責任編輯:褚欣桐
作者簡介
黃嗣:出版人,編審,現任長江出版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出版業務部主任,曾任長江出版傳媒股份有限公司董事會辦公室主任、長江文藝出版社總編輯。從事出版工作20餘年,發表文藝評論和出版理論研究文章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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