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許鞍華曾對關錦鵬說：

　　“阿關，你要記住，拍任何一部電影都要當它是你的最後一部電影，以後你就沒得拍了，這樣你的所有能量才能釋放出來。”

　　7月15日，第十一屆北京國際電影節公布部分片單。

　　“修複經典”單元，有三部港片。

　　有兩部是六月在上海國際電影節展映過的關錦鵬導演名作《胭脂扣》（主演：梅豔芳、張國榮）和《阮玲玉》（主演：張曼玉、梁家輝、吳啟華）。

　　關錦鵬是最會拍女人戲的導演，沒有之一。

　　從吟唱着“你睇斜陽照住嗰對雙飛燕”的風塵女子如花到用盡最後一點氣力确認“你愛不愛我”的一代名伶阮玲玉；

　　從願意舍棄原本“是一所公寓房子”的心、并在心中為佟振保建造“單幢”别墅的新派人妻王嬌蕊到“還是相信愛一個人比什麼都重要”的上海弄堂女人王琦瑤…

　　他的作品裡有隽永的時光，斑駁的歲月和如夢如幻的舊上海老香港，遇不到良人的女人們。

　　一 1957年10月，關錦鵬出生在香港一個移民人家。

　　家道中落，多虧姑媽嫁給一個有錢人，搬到了青山道，開酒樓，順帶幫忙照顧關錦鵬的弟妹們一家人才勉強過活。

　　他有三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名副其實的大家庭。

　　關錦鵬的童年記憶裡廚房擁擠不堪，廁所常大排人龍，父母經常因為經濟問題而起沖突，甚至是為了買菜錢都會吵起架來。

　　父親是家中長子，一度得到整個家族的支持南下菲律賓做生意，卻失意而歸。

　　之後他沒有全力争取工作去改善家中環境，甚至嫌家裡人多，他每晚都去公衆浴室享受洗澡，刮面，按摩，洗腳的整套服務，完了，把髒衣服帶回家。

　　他就是這樣一個心安理得的男人。

　　但父親做了一件事，讓關錦鵬去最好的小學讀書。

　　這份待遇獨一無二，其他弟妹都沒有。

　　關錦鵬對父親的感覺非常複雜。

　　關錦鵬生命中最重要的第一個女人是他的母親。

　　是母親，給他面對未來的勇氣和支撐。

　　小時候，弟妹做錯了事情，父親會遷怒于哥哥關錦鵬，責罵他，要求他做一個好榜樣，都是母親護着她，父親去世後，母親一人承擔起家計。

　　“我爸爸在我13歲時就去世了，家裡5個孩子，我是長兄，有3個妹妹1個弟弟，媽媽是個很厲害的人，她沒有改嫁，一天做兩份工作，把我們帶大。我從小就看到了母親作為女人的堅毅和勇敢，對我的觸動很大，她對我的電影創作有很大的影響。”

　　母親外出工作，作為長子的關錦鵬便接過了母親的擔子，承擔起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

　　買菜，洗衣，做飯，還有管功課，他默默地操持家務。

　　在家庭環境很困難的時候，關錦鵬愛上電影。

　　他白天去學校上課晚上去參加TVB的藝員訓練班，母親也一直支持他。

　　直到他遇到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的女人——許鞍華。

　　二 關錦鵬的事業起步，離不開許鞍華。

　　初出道，他是許鞍華的場記，他們拍《投奔怒海》，沒錯，就是劉德華的電影處女作，周潤發放棄了的那部。

　　關錦鵬當時初出茅廬，他被許鞍華對人物畫像的專注深深打動，他的進步飛速，等到許鞍華拍《傾城之戀》時，他已經可以做副導演的工作。

　　可以說，關錦鵬是和香港電影一起騰飛的那代人，在香港導演都想着賺快錢，拍商業片的那些年，他的陣地也從未失守。

　　許鞍華和關錦鵬作品中一脈相承的是對女性的關懷和女性視角的展現，可以說他們比很多人都對得起“導演”這個頭銜。

　　1987年，關錦鵬執導的《胭脂扣》開機。

　　這是一部根據作家李碧華作品改編的電影。

　　這部電影，關錦鵬認識了他圈内最要好的朋友，對他很重要的第三個女人梅豔芳。

　　文隽曾經問關錦鵬，“嘉禾的梅豔芳和新藝城的張國榮，拍同一部戲幾乎不可能，你是怎麼做到的？”

　　關錦鵬：“《胭脂扣》是我簽給嘉禾電影公司之後執導的第一部電影。當時梅豔芳已經簽給嘉禾了，她特别喜歡如花這個角色，為拍攝留了檔期。男主角的人選是個問題。梅豔芳有一天跟我說，她願意去新藝城拍一部片子，換張國榮來演男主角，這樣才成就了《胭脂扣》。”

　　這部電影的監制是成龍，梅豔芳艱難換來的合作機會，差點被成龍毀掉！

　　關錦鵬當時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導演，成龍是大監制。

　　開拍前，關錦鵬做了整整一年的準備工作，從劇本創作到拍攝完成，成龍沒有給任何意見。

　　試片時，成龍看得睡着了。

　　醒過來一口咬定電影拍得太無聊。

　　他趁關錦鵬不在就要動手重新剪片子，而且還要梅豔芳來補一些鏡頭。

　　“他想要讓如花變的法力高強，然後吊威亞，再增加一些萬梓良被如花吓到從電車跳出來的特技鏡頭…”

　　有大量動作戲，成龍化的如花，真是想想就可怕…

　　當時關錦鵬非常不悅，“我當時說，成龍你不可以背着我亂剪。”

　　是李碧華和梅豔芳幫助他一起頂住了成龍的壓力，我們才有幸看到今天這個版本的《胭脂扣》。

　　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

　　張國榮和梅豔芳是最脫離現實又最登對的十二少和如花。

　　《胭脂扣》裡，梅豔芳的嗓音是點睛之作，她的聲音裡有無盡的悲涼和寂寞，更顯得如花的特别。

　　電影上映後，先在台灣金馬獎奪下三大獎項，又在次年橫掃金像獎，從演員到幕後班底連捧七獎，梅豔芳成為第一個靠鬼片封後的影後。

　　友誼就是這樣結下。

　　之後，關錦鵬為梅豔芳量身定做了電影《阮玲玉》，卻因為種種因緣巧合錯過。

　　“金馬五十”那年頒獎禮上，請來了關錦鵬。

　　他在台上公開了兩封寫給梅豔芳的信。

　　第一封信，他傾訴了對梅豔芳的思念，“感覺你就好像是移民了，隻是我不那麼容易得知你的近況…”

　　另一封信裡，他聊到了《阮玲玉》的遺憾。

　　“你我都是懂得尊重别人意願的同一類人，我尊重你的表态心迹，你也尊重導演要尋找《阮玲玉》這電影所需的上海氣味。我們就像和平分手的男女，沒有抱怨吵鬧，卻有着揮之不去的遺憾和惋惜”。

　　這份專屬于梅豔芳的遺憾，成就了張曼玉。

　　三 《阮玲玉》不是關錦鵬和張曼玉的第一次合作，在此之前，他們已經憑借《人在紐約》建立了默契。

　　那是張曼玉第一個金馬影後，拜關錦鵬所賜。

　　《阮玲玉》開機前，關錦鵬用了兩年時間搜集資料做前期工作。

　　之後他選擇了非常特别的手法。

　　用半紀錄片的形式将阮玲玉跌宕起伏的一生呈現在觀衆面前。

　　中間夾雜了很多張曼玉本人對阮玲玉的評價。

　　張曼玉為了阮玲玉，在開拍前兩個禮拜每天都穿着戲服旗袍對着鏡子走路，坐下。

　　導演希望她剃掉眉毛，她一開始不肯，擔心長不回來，化妝師隻好用膠水給她把眉毛粘得很細。

　　到了上海拍攝現場，某天，張曼玉自己把眉毛剃掉了。

　　就是這個動作讓關錦鵬心一下就定了，這部戲成了。

　　《阮玲玉》讓張曼玉得到柏林影後芝加哥、日本、香港和台灣在内六個“最佳女主角”的殊榮，同時成為第一個獲得國際大電影節中封後的華人演員。

　　曾經被罵不會演戲的張曼玉，經過《阮玲玉》，一戰封神。

　　成功的背後離不開關錦鵬的嚴格和認真。

　　在拍攝《阮玲玉》時，關錦鵬讓五六百個演員在悶熱屋子裡連續工作三十多個小時，所有人一同受罪，讓他感到很痛苦，

　　“覺得自己有點自私，做導演，真的，夠狠的。”

　　作品上映後，《阮玲玉》和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王家衛的《阿飛正傳》、還有李安的《推手》一起入圍金馬獎。

　　擊敗過王家衛，可以吹十年，擊敗李安，可以再吹十年，一次擊敗了楊德昌，李安，王家衛！

　　關錦鵬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存在了。

　　張曼玉是關錦鵬的福星。

　　一路高歌猛進的關錦鵬，在2005年，卻遭遇滑鐵盧并且通過一部戲讓天後鄭秀文走入長達三年完全無法工作的抑郁症。

　　關錦鵬生命中第四個女人，不是功成名就的張曼玉，而是險些輕生的鄭秀文。

　　四 2019年7月，鄭秀文在紅館連開13場演唱會。

　　在第六夜，演唱《紅綠燈》時，她情難自己，聲音顫抖邊唱邊哭。

　　這個被稱為全香港最堅強的女人，唱着：“假使相當勇敢，怎可挽回自身”，淚流滿面。

　　第二天，她在ins上發文，首次回顧讓她幾乎一蹶不振的抑郁三年。

　　她說：“回想抑郁病期，常常一個人在睡房中反複聽這首歌，一邊不停抽煙，覺得自己被莫名的恐懼囚禁，完全踏不出半步…”

　　這場狂風暴雨般的抑郁，始作俑者就是這部《長恨歌》。

　　那時候的鄭秀文在歌壇貴為天後，在影壇也是票房保證。

　　但她不想再演“傻女”，因為關錦鵬出名的會拍女主戲，她接下了這部《長恨歌》。

　　之後根據角色需要，鄭秀文須先增肥，再在一周内暴瘦，身體壓力已經難以想象。

　　加之扁桃體發炎，連講台詞都艱難。

　　拍攝時正值上海天寒，連場夜戲，滿城陰冷，她穿着一身暗花旗袍，走在長長窄窄的弄堂裡，情緒随之低落，心也仿佛看不見盡頭。

　　身心俱疲，入戲太深。

　　多年後，關錦鵬再回憶當時的一切，他說，“責任都在我。”

　　他認為當時的鄭秀文和早年的張曼玉一樣，就需要一個機會，轉型的機會。

　　可是他忽略了鄭秀文不是專業演員，她入戲困難，出戲更難。

　　硬核天後鄭秀文和拘泥扭捏的上海女子王琦瑤之間大概隔了五百個張曼玉吧。

　　一生搏到盡的鄭秀文完全get不到王琦瑤那些兜兜轉轉的小心思，她累，太累了。

　　這種煎熬讓她徹底崩潰，連走出房間門都做不到。

　　所有溝通通過從門縫塞紙條來完成。

　　電影上映後，口碑俱毀。

　　鄭秀文内疚到連尾款都不願意收，拒絕出席一切活動，堕入抑郁症的深淵。

　　張叔平做造型，關錦鵬當導演，男主是梁家輝，配角吳彥祖，胡軍。

　　怎麼看怎麼強的一個陣容，就這樣一敗塗地。

　　投資4000萬，票房僅僅收回500萬。

　　這也是關錦鵬第一次在最強項的女人戲上失手。

　　之後，随着港片沒落，關錦鵬也漸漸走下坡路。

　　最好的表現是幫趙薇監制了《緻青春》。

　　2018年，他再拍女人戲，這次集合了八個女人。

　　鄭秀文，梁詠琪領銜，白百何，趙雅芝特别出演，用力宣傳了一陣子，沒有多少水花。

　　他想要給鄭秀文一次正名的機會，也給自己一次重來的合作，可惜時代變了。

　　關錦鵬和他的鏡花水月，虛幻迷離的電影風格都成了過去式。

　　今年63歲的關錦鵬，午夜夢回，是否會想起這四個改變他生命的女人，和那五光十色的舊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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