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分享:鬼谷仙生/桃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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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遇到蘇梓那一日,是王诩最狼狽不堪的一日。
他再也受不了夫子嫌惡的眼神,在嘲諷聲中跑出學堂。但他亦不敢回家,擔心看到母親失望的表情。
于是,他在清溪附近徘徊着,不知不覺,誤入了林花深處。
那時,梨花白茫茫的如雪般開滿了整個清溪,蘇梓站在一株梨花樹下,仰頭看着枝頭唱歌的黃鹂。
聽到腳步聲,她扭頭朝王诩看過來:“梨花林好久沒客人來了,你是何人?”
白衣蹁跹,聲若空谷回音,哪怕她的雙眼上蒙着一層雪白的紗,那紗擋住了她大半面容,也不難想象這樣風姿的人,該美到何種程度。
王诩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将自己藏在了樹後,唯恐自己醜陋的相貌叫仙人不喜。
“我、我姓王,名叫诩,言如飛羽,揚之天下。”
說完,王诩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因這個名字,他曾被同窗好友嘲笑過好長一段時間,他們都說他大言不慚,時日一長,他也深覺自己說了大話。
她聽完他的話,卻說:“這樣的宏圖大願,與這樣的大争之世倒是相得益彰。”
王诩錯愣,擡起頭去,将将看到她嘴角淡淡的笑容,與枝頭的梨花相映,美得不似人間該有。
那一年,王诩十二,不過是個清瘦少年,而蘇梓亭亭玉立,身上有少女的靈動,亦有成熟女子的穩靜。
他不知她的來曆背景,亦從未問過她的别事,隻知道她叫蘇梓,有滿腹的學識,有不盡的書籍。
他叫她蘇梓姐,蘇梓淡淡地笑着說:“以後有什麼不知道的,就來梨花林找我,我教你。”
王诩低頭,摸着額前的四顆肉痣,滿心惶恐又充滿期待地重重點頭:“嗯!”
2、
清溪四年,在蘇梓的教導之下,王诩名聲漸顯,也從原來其貌不揚的孩子長成了一個清秀的少年。
不是沒人中意他的前程,想将女兒嫁給他,隻是每每看到他額前的四顆肉痣,連媒婆都忍不住避開視線。他不是第一次聽人在背後說:“王家那小子,真是可惜了一身氣度。”
亦有家中有實在嫁不出去的無鹽女的人想要來與他破罐子破摔,王诩又怎樣肯?
他心中自始至終都藏着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他未曾對任何人說過,日夜想起都覺得痛心絕望,卻從未有一刻想過要放棄。
是的,他愛慕着蘇梓,不論她是人還是妖。
王诩懷疑蘇梓是妖。
人的容貌是不可能不老的,四年時間不長,但也不短,他長大了,蘇梓卻還是最初他遇見時的模樣。而清溪人來人往,他們沒避諱任何人,卻隻有他能見到她。
原來,旁人眼中的梨花林與他眼中的梨花林是不一樣的。聽聞妖精能織就幻境惑人,若她是妖,又會是什麼妖呢?王诩坐在梨花樹下,仰頭看着坐在遠處樹枝上的蘇梓,她嗅着一朵梨花,惬意懶散。
王诩心中有千萬疑問,卻一句也問不出口,也沒有機會再問。
因為蘇梓要離開清溪了。
王诩從未想過她會走,她是這般喜歡清溪的梨花,也曾說過想要在人間安家,怎會這般就離去?
他一直故作成熟穩重的少年,此刻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捉住她的袖子,急切地問:“你、你要去哪裡?”
“故友相邀,要治我雙目,好意無法推辭,隻好一去。”
蘇梓伸手撫上雙目,白紗覆蓋之下的面容,是王诩從未見過的秘密。
那日,王诩為蘇梓送行,穿過浩浩蕩蕩的梨花林,在長滿青苔的石階最後一級,蘇梓遞給他一個竹簡:“日星象緯,六韬三略,所有我沒能教你的,其上都有,夠你參謀一世了。”
那時,王诩以為一别不過一兩年,頂多三五年,待她治好雙目,回來之日,他必定已經是一方權臣,做出一番功績,好叫她欣慰。
可王诩不知,人生短暫的數十年,在神佛精靈面前不過彈指一瞬,他未曾問出口的那些問題,很多年都沒能找到機會問出口,而等他們再相遇時,有些問題已經再問不出口。
比如她到底是何妖精,比如她待他的溫柔是否僅此一份,比如她若是雙目能夠視物,是否會嫌棄他的醜陋……
3、
其後十餘年,王诩周遊天下,齊、楚、秦、衛都待過,最後走至洛邑,遇到了周王車馬。
周之國運即将散盡,天下終會如蘇梓當年所說的那般,進入一個漫長的大争之世,而他那時已淡去了許多名利之心,便回到了家鄉。
清溪的梨花仍舊純白,初春的風吹拂過去便成片地盛開,故人卻不知去了哪裡。當時分明隻說是暫别,可這暫别的時光是否又太長了呢?
于是,王诩在清溪附近尋了一處幽靜的山谷,改其名為鬼谷,自稱鬼谷子,便在這鬼谷山中住了下來。
這風起雲湧的亂世,他隻想當一個旁觀者,傳道授業解惑,這便是他的選擇。
他遵循緣分,收了許多弟子。鬼谷門下弟子,少有凡品,他最喜歡的一個弟子叫蘇秦。
王诩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蘇秦時的場景。
他坐在鬼谷嶺幽靜的竹屋屋檐下,低頭看着面前擺開的棋盤,手裡的《連山》忘記了翻看。他思索了良久,問前來拜師的少年:“蘇秦,你真想要和我學縱橫之道嗎?”
少年向前膝行,跪伏在地:“秦志不改,請先生教我。”
王诩輕歎一聲:“那你便留下吧。”
少年對着他磕了三個頭,擡起頭時,眼中是閃閃發亮的堅定,王诩恍惚間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清溪與蘇梓别後,他獨自一人又在梨花林中研究了四年蘇梓留給他的竹簡,那是一卷“天書”,隻他一人能看到其上的文字。
他能預測到蘇秦的未來,與蘇秦同樣,他收的許多弟子在這個時代注定會成為國之棟梁,左右天下局勢,卻也一個個淪落在他們的時代中,成為傳說。
他們出師時,王诩送他們離開鬼谷山,都會問一個相同的問題:“若有一日,你們會死在自己推行的法令下,你們會後悔嗎?”
他總是得到同一個答案:“若能實現我心所願,雖萬死尤不悔。”
龐涓遇羊而榮,孫膑逢戰不輸,蘇秦佩六國相印,張儀兩為秦相,商鞅助孝公變法,李斯幫始皇一統山河,他目睹着一個個少年走進風雲際會,而後如他們所願的那般,萬死不悔。
他會在每個風和日麗的白晝、星月輝煌的夜晚,坐在梨花林中,對着那個已經空了很多年的方向說起弟子們的故事。他知道蘇梓聽不到,但他仍在不停地說。
偶爾,王诩也會覺得寂寞,也會小酌幾杯。也隻有在微醺時,他才會看着空蕩蕩的梨花林,喃喃地問一聲:“蘇梓,若你還在那兒該有多好……”
若她還在,他多想與她一起分享喜怒哀樂。
4、
王诩收的最後一個弟子是徐福,那是秦時之事了。
始皇時,大苑中多枉死者,有鳥銜一草墜地以覆,死人即起坐。始皇遣徐福問鬼谷先生,王诩問徐福:“你說那鳥長什麼樣?”
徐福将那鳥的模樣形容了一番,道:“那鳥将這長得如菰苗一樣的草丢在死去的人身上,死人便複活了,說來也是古怪,莫非是天谕?”
王诩垂目看那株徐福帶來的草,是不是天谕他不知道,但天道面前人人平等,并不特意垂憐于誰,那鳥的來意恐怕并不簡單。
王诩對徐福道:“此草名為不死草,生長在東海瀛州上的瓊田中。”
但他并未告訴徐福,三千世界,興許每一個世界都有東海,但也興許,隻有一個東海上才會有瀛洲與瓊田。至少,他們這個世界中沒有瀛洲。
徐福一去多年不回,始皇幾次遣人去找,但都沒能找到。
始皇終于震怒,自覺受到了欺騙,因此痛恨上了天下術士,下令焚毀求仙問道的書籍,逮捕了大批術士。王诩因是徐福老師,也受到了波及,始皇下令火燒鬼谷山,那場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才平息。
大火燒山,累及清溪,那片雪白了幾百年的梨花林一夕之間變成灰燼。王诩站在廢墟中怅然若失,六十年一甲子,多少甲子過去了,故人卻還未歸來……
他摸着自己額頭上的四顆肉痣,眼中閃過一線期待的微光,首次為自己算了一卦。
那一卦蔔出,他的耳邊忽然響起一道聲音:“還不醒來嗎?輿鬼。”
那聲音仿佛從九霄之上傳來,缥缈至極,卻又萬分清晰。
輿鬼輿鬼,這個名字,為什麼這樣熟悉呢……
王诩在清溪的灰燼中暈了過去。
5、
他名輿鬼,原是碧海蒼天之上的神祇,是四象帝君之一的朱離手下的星官,嗜睡如命,喜愛夢遊,經常在夢中前往三千世界,體驗不同的人生。
輿鬼悠悠地醒來,便見朱離陛下攏着袖子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說:“伺候你的小童說,你這一覺睡得又沉又久,不知是在哪一處人間遇到了何等好玩之事?”
站在一旁的兩個青衣童子也轉着滴溜溜的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師父,你這一次睡了好幾天呢,确實比過去睡的時間久多了。”
輿鬼倦怠地爬起來,腦海中依稀還殘留着夢中之事,王诩,王诩……這是他在夢中時的名字,在這個夢裡,他是一個通天徹地、聰明絕頂的人。輿鬼為自己隐秘的心思而覺有趣,可夢中的遺憾也影響到了醒後的他。
蘇梓……那個清溪梨花林中的女子,那個叫王诩念念不忘數百年的女子又在哪裡,是人,是妖,還是仙?她又在哪一個世界中?
輿鬼出神地想着,朱離卻已經施施然起身:“别發呆了,新同僚轸宿來了,晚間還要慶賀她的到來。你可别去遲了,雖然轸宿眼瞎,卻是咱朱雀殿下唯一的姑娘。”
輿鬼心中一動,卻生生按捺了回去,巧合吧,不可能每一個瞎子都是她。但秉持着對同僚的友好,輿鬼還是鄭重其事地梳洗了一番。
童子為他梳發時,輿鬼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額頭,夢中的他額頭有四顆肉痣,醜陋不堪,叫女子對他避若鬼神。
但那四顆肉痣其實是代表他的鬼宿之象,在天穹上,鬼宿便是由四顆星組成的,這樣也防止了他入夢時會沉溺于人間的男女情愛。但輿鬼沒想到,他防住了别人,卻沒防住自己會對别人動心。
去往轸宿殿的途中,輿鬼遇到了同去的同僚,問及轸宿為何會瞎,才知道原來轸宿真身為蚓。
同僚色急,搓着手道:“真身确實醜了些,但人家又不以真身而活,如今這人形是很美的。瞎亦非缺陷,這世間大多數都是瞎子,你我想瞎的時候還要裝,她就連裝都不必……啊喲,說起來我也想當天然瞎的蚓了。”
同僚絮絮叨叨地說着,輿鬼的視線卻凝在了遠處的白衣女子身上。
轸宿殿外的梨花不合時宜地開着,如火如荼,那白衣女子立在樹下,嗅着一朵梨花,紅色的紗纏住了她的眼睛。那紅紗被風吹拂,揚得老長,如一條紅色的火焰。
同僚在一旁道:“哎!就是她!”
6、
輿鬼走到那女子的身旁,細細打量她好久,輕聲問:“你叫什麼?”
“枕蘇梓。”
“你可曾知曉一處,名清溪,清溪有梨花林,還有一個少年……”
“你怎麼知道?”她詫異,一時無語,仰頭對着他,良久才道,“昔日我曾耽于夢境,誤入清溪梨花林,遇一少年,名叫王诩,我見他言辭間頗有志向,便教了他一段時間。後好友入夢邀我去治雙目,夢醒前我還贈了他一本仙書。隻是夢醒後,與他再未能見。你們可是舊識?”
似有風拂過輿鬼的眼,輿鬼伸手,溫柔地執起她頰邊的紅紗,笑道:“不是舊識,那便是夢中的我啊……”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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