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夏末,正在滬上的錢鐘書和楊绛收到了清華大學的聘書。楊绛在《我們仨》中回憶說:“一九四九年夏,我們夫婦得到清華母校的聘請,于八月廿四日攜帶女兒,登上火車,廿六日到達清華,開始在新中國工作。”
錢鐘書一家,楊绛懷裡的那隻貓就是文中的主角
回到母校的錢鐘書與大名鼎鼎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婦為鄰,兩家各自養了一隻貓,有時難免争鬥,愛貓如命的錢鐘書便親自上陣幫忙。關于此事,楊绛在文章中随手記下,惟妙惟肖又妙趣橫生:
解放後,我們在清華養過一隻很聰明的貓。小貓初次上樹,不敢下來,鐘書設法把它救下。小貓下來後,用爪子輕輕地在鐘書腕上一搭,表示感謝。我們常愛引用西方諺語:“地獄裡盡是不知感激的人。”小貓知感鐘書說它有靈性,特别寶貝。貓兒長大了,半夜和别的貓兒打架。鐘書特備長竹竿一枝,倚在門口,不管多冷的天,聽見貓兒叫鬧,就急忙從熱被窩裡出來,拿了竹竿,趕出去幫自己的貓兒打架。和我們家那貓兒争風打架的情敵之一是近鄰林徽因女士的寶貝貓,她稱之為她一家人的“愛的焦點”。我常怕鐘書打貓而傷了兩家和氣,引用他自己的話說:“打狗要看主人面,那麼,打貓要看主婦面了!”(錢鐘書小說《貓》中的第一句話)他笑說:“理論總是不實踐的人制定的。”
梁思成與林徽因對此有何反應我們不得而知,但後來此事在坊間卻越傳越神,據說最後兩家因此而失和。恰好錢鐘書寫過一篇名為《貓》的小說,主角“李太太”是一名高朋滿座的沙龍女主人,客人中則有愛慕女主人的詩人,政論家馬用中,親日作家陸伯麟,作家曹世昌等各色人物,錢鐘書在小說中極盡了諷刺挖苦之能事。于是人們據此判定錢鐘書此文是影射梁氏夫婦以洩私憤,而小說裡的人物也被一一對号入座。無獨有偶,1930年代初林徽因的福建老鄉冰心曾寫過一篇《我們太太的客廳》,有人考證小說中那位“太太”的原型就是林徽因——這篇《貓》由此也被稱為清華版《我們太太的客廳》。
其實人們誤解了錢鐘書。錢氏夫婦1949年8月底到清華園,1952年秋搬到新北大的中關園,“打貓事件”肯定發生在這個時間段,而《貓》又寫于何時呢?
作家吳泰昌在《我認識的錢鐘書》中對此記得清清楚楚:
1945年秋,抗日戰争勝利後,健吾先生和同在上海的鄭振铎先生(西谛)共同策劃出版大型文學雜志《文藝複興》,至1946年1月創刊,在這幾個月内,西谛先生和他分頭向在上海、南京、重慶、北平的一些文友求援。《圍城》就是在這個過程中約定的。健吾先生說,……西谛先生和我向他索取《圍城》連載,他同意了,并商定從創刊号起用一年的篇幅連載完這部長篇。但在創刊号組版時,鐘書先生卻以來不及抄寫為由,要求延一期發表。同時,他拿來短篇小說《貓》。這樣,我們在創刊号發表《貓》的同時,在“下期要目預告”中,将錢鐘書的《圍城》在頭條予以公布。健吾先生說,這是想給讀者一個意外,也是為了避免作者變卦。
顯然,小說是在1946年1月之前完成的,刊于李健吾和鄭振铎共同策劃的文學雜志《文藝複興》創刊号。也就是說,這篇小說在錢鐘書夫婦到清華教書的三、四年前就公開發表了,與“打貓時事件”根本就風馬牛不相及。至于是不是影射梁思成和林徽因,目前尚無直接證據,也沒有資料證明1946年以前兩家有過什麼交往或過節。況且這篇小說還是林徽因的密友李健吾經手發表的,後來錢鐘書将其收入小說集《人·獸·鬼》時,李還親自寫了一則書訊,對其大加褒揚——如果此文确是影射林徽因,估計李健吾不可能如此大度。
林徽因在田野考察
林徽因研究學者陳學勇在緻友人的一封信中,也認為《貓》文并非影射梁氏夫婦:“把公衆敬仰的梁思成、林徽因歪曲、醜化成小說裡的李先生、李太太,固然于梁、林無多大傷害,反令錢鐘書自己有損,聰明的錢鐘書如何肯為此下策呢。”但他同時也分析說:“《貓》的典型化手法,取沙龍女主人身份,已成誤導,他未必沒有半點後悔,悔其顧此失彼,輕率孟浪。”
梁思成、林徽因夫婦
至于錢家這隻貓的最後歸宿,楊绛在《我們仨》中也有所交代:“一九五二年院系調整後限期搬家。……東西都搬了,沒顧及我們的寶貝貓兒。鐘書和阿瑗(錢鐘書和楊绛的女兒錢瑗)周末陪我回舊居,捉了貓兒,裝在一隻又大又深的布袋裡。我背着,他們兩個一路撫慰着貓兒。我隻覺貓兒在袋裡瑟瑟地抖。到了新居,它還是逃跑了。我們都很傷心。”
當然,這已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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