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去年10月底在香港上映的法庭奇案片《正義回廊》，已成為這段時間兩岸三地最熱門話題之一。

　　影片首映隻收20多萬港币票房，但随後卻口碑和支持度不斷升溫，累積票房已破4000萬，成為香港最賣座華語片第29位，并成為2022年第四部沖破4000萬票房的香港電影，創下香港電影史上紀錄。

　　比之此前古天樂宣傳《明日戰記》時的賣慘，監制翁子光這也近乎同樣是“賣慘”的細訴。

　　卻讓人更為心酸，原因在于翁子光的具懇切、無力。

　　從找投資到攝制的不想妥協，再到公映時同期好萊塢大片的威脅，的确說明了當前拍攝香港電影的逆境困局有多大。

　　《正義回廊》的導演是新人何爵天，其實已作為此片監制翁子光的副導多年（翁子光拍成有時的《風再起時》仍久未能公映）。

　　作為一部港産奇案電影，《正義回廊》改編自2013年發生在香港大角咀的“逆子弑親案”，涉及衆多禁忌：謀殺雙親、分屍、藏屍。

　　此案由一宗兩老失蹤事件開始，兒子張顯宗四處尋找老人蹤迹，甚至動員全民尋找。

　　最後發現竟然是兒子聯同友人唐文奇于寓所内殺害父母，并進行肢解。

　　案件進入法庭審訊程序，二人皆否認謀殺罪名。

　　兩位資深大律師吳冠峰和遊嘉莉分别代表二人上庭辯護，檢控官朱愛倫卻質疑二人早已部署殺人計劃，為财謀命似是毋庸置疑。

　　然而在攻守互換後，吳和遊兩位大律師施展各自辯才，揭露出案情中更為撲朔迷離之處，而唐文奇出庭自辯時更把一切指控推得一幹二淨。

　　在一幕幕激烈的法庭辯論下，兩位被告上演出“天才”與“白癡”的戲碼，真相似乎越辯越模糊。9位不同背景的陪審員在休息室展開話語權的角力，同時陷入對與錯的正義思辯中。

　　面對“制度”到“實施”間的這片模糊地帶，《正義回廊》透過大量的對立人設，構建出如同社會縮影般的法庭群像。

　　畢竟要一群生命經驗各異的陌生人，在有限的時間内收斂出一個共同決定，又怎麼可能沒有龃龉争執？

　　當一方主張“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将問題歸咎于“現在的年輕人”，對比另一方對與父母、兄長充滿隔閡，往往未能及時被保護網接住的張顯宗産生同情，世代之間的歧異，從來就不是三言兩語所能弭平。

　　然而當審案進行到在法庭上始終表現得傻呼呼的唐文奇時，“公義”的定義進一步地受到挑戰。

　　在檢控官和遊、吳兩位大律師的輪番诘問下，《正義回廊》不斷地以新供詞為基礎重演案發情境，主嫌由兩人變作一人，滅證的細節也被通通推翻。

　　在唐家姐姐坐上證人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淚訴弟弟做不到後，整個法庭的風向更是徹底地吹往無罪。

　　壞人就不會說實話嗎？

　　笨蛋就不能殺人嗎？

　　在藍發少女提出對于“天才”與“白癡”的兩個反诘後，我想戲裡戲外的我們都突然認知到，比起理清真相，所有的攻防或許從來都更像是一場煽動人心的表演。

　　“正義回廊”這4個字極惹人迷思：正義在回廊中轉圈，時而不見……

　　此案當年轟動全港，各路民間偵探，意見紛陳，故此案件情節的翻轉，事實與角度偏差的诠釋，早早就掀動了日後對“後真相”的讨論。

　　所以《正義回廊》就以張、唐二人殺害父母的案件為主線，講述二人被捕及上庭的經過。

　　電影仔細描寫控辯雙方的盤問，明顯在情節、對白及場景中刻意安排象征及暗示。讓觀衆完全投入整場聆訊的經過，觀衆恍如化身為陪審團的一份子，一同分辨誰是誰非。電影更描寫陪審團重遊犯案現場，完全投入案發現場當中，成功增強代入感，令人有種親曆其境的感覺。

　　無論是票房還是口碑，這部電影都顯得非常成功。

　　寸土寸金的香港，導演們大多重視市場，從商業角度看，聳人聽聞的犯罪案件本身既充滿戲劇性，也已經有傳媒廣泛報道，自然容易吸引觀衆因好奇而入場，希望對案情加深了解。

　　對于新人導演來說，奇情案件本來就有偵探推理和懸疑的成分，改編時也容易加插帶有暴力甚或色情的情節，是商業電影的上佳素材。

　　這大概可以解釋，為什麼過去幾十年的港産片中一直不乏奇案片。

　　香港奇案為不少電影帶來靈感。

　　出色的奇案片除了有藝術貢獻外，更有作為社會掌故或民間曆史注腳的功能。奇案片的創導演如果能細心考證案情，并以冷靜而帶憐憫心的态度來分析案中主人翁的心态和世界觀，不單可以讓觀衆認識到奇案，更有助他們了解案發時的社會狀況和庶民生活。

　　數十年間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奇案電影多不勝數，雖然當中總有些挂羊頭賣狗肉的噱頭作，但也不乏優質之作。

　　例如2015年翁子光導演的《踏血尋梅》便是一例，更讓郭富城首次赢得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殊榮。

　　《正義回廊》亦是由翁子光監制，本亦為導演的他，自覺再執導兇案題材電影有點抵觸，便讓何爵天執導而成了他的首部長片作品。

　　而《正義回廊》具備了出色奇案片上述各項應有的優點。

　　電影以多個不同角度演繹案件，讓觀衆可以深入了解案情，以至主人翁的心态和背景，并且在結尾提出對案情的另一種可能解說，引發觀衆思考，充分體現奇案片最應該具備的質素。

　　另外，片中多名演員的表現令人驚喜。舞台劇出身的兩位主角楊偉倫和麥沛東在電影圈中不算知名，但演技精湛，而且較為陌生的面孔反而有助觀衆投入于他們演出的小人物罪犯角色。

　　這導與演三人組，從一宗殘暴兇案，帶大家走進黑白難辨的一面，跟你論正義、講法律、談人性。

　　有很多香港觀衆質說這部電影若不拍成“三級”片，市場潛力可更大。

　　但這裡要說的是，從創作立場出發，是否拍成“三級”片也許非首要考慮，反而是導演的創作選擇，決定要用什麼手法去呈現箇中的暴力。如果這選擇最終得到認可，是因為它就如所述的奇案一樣，揭示的是更多駭人的現實。

　　也有不少“奇案迷”向翁子光和何爵天推薦拍某某題材，最終二人選了這弑親案，正因其獨特性。

　　何爵天說：此案件在法庭審訊過程中，其複雜性及可解構性的程度甚高，

　　“逆子弑親案”它不像一般謀财害命案件般簡單，這涉及兇手的成長、家庭背景、心理層面等元素，不是那些常見類别變态殺人犯。而另一疑犯，即細仔的低智商朋友，最終被判謀殺罪名不成立，但還有些細節位或會令你覺得他真的完全無辜嗎？

　　這也是一大懸念。

　　這些元素都可拍成電影而為觀衆帶來反思。

　　但是《正義回廊》的野心不止于要成為傑出的奇案片，更意圖突破這個類型的框框，探讨其他議題，包括司法制度和陪審團制度是否公義、警權有否濫用、傳媒角色，以至超越了犯罪心理的意識形态問題等。

　　雖然内容牽涉如此衆多的範疇，但編導的整體操控大緻還算得宜，劇情不緻流于零碎、沉悶、艱澀難明或轉折突兀，依然流暢吸引，實在絕不容易。

　　《正義回廊》在寫實和虛拟的手法之間跳來跳去，例如特地借用真實的法庭作拍攝場地，營造實感，但同時又在多場法庭戲中用不同的不自然光線和色調制造氣氛，并且安排陪審團到犯罪現場觀看兇案發生過程；

　　還有主角張顯宗多次以希特勒的形象出現。這些處理手法令觀衆的情緒也會在投入真實和産生疏離效果之間遊走，更起到警示的作用。

　　《正義回廊》的元素極為豐富，單是法庭戲内，除有兩位主角的描繪外，在控方及辯護律師，以至陪審團9位成員的對白，還有記者、警察的處事和立場，甚至親友等證人之對答……

　　令每個角色都有血有肉，同時也多少反映道德、社會及人性問題。

　　基本上當年兇手極力呼籲全香港人幫忙尋親，而獲一些市民、傳媒同情，到最後才得知被騙，可以說，這案件也跟大部分香港人有關連了。

　　有觀衆或覺得《正義回廊》的故事、題材太廣泛像是失去焦點，但其實劇組早期在進行資料搜集至最後得出的答案，就發現事件的發生并非隻單一原因，每個人的行動、決定，跟兩個主角的結果也息息相關，所以才有必要作“大包圍”式去講這個駭人事件。

　　例如片中9個陪審團成員，各有一套想法，但有時又互相影響，他們的決定，也正影響法庭對兩個主角的判決。

　　相比之下，它更甚《全民目擊》。

　　對于不熟悉案件原型的内地觀衆，最後的結局“全數無罪”是震撼的。

　　或許存在不當逼供，可是理性上我們絕不可能認為唐文奇如他所說的無辜，不管做案的時間、空間，在新的證詞下都顯得破綻百出。

　　當然，借由依循證詞持續推演的情境帶領陪審員與觀衆深入案情，并透過大量的台詞盡可能地點出所有疑點，盡管真相似乎沒有越辯越明，但另一方面，陪審團所需捍衛的公義随着劇情進展亦逐漸清晰。

　　對于公義所無法顧及之處，《正義回廊》則設下了最後一組對比。

　　力求勝訴的遊大狀，與追求真相，即便不是為了自己的當事人，依然對唐文奇的推托之詞提出種種懷疑的吳大狀。

　　由真實到故事，案件的事後讨論，有一個結果成為了此片現在引人思索的重點，那就是二人涉嫌犯案，而他們面對的法庭審判結果卻不一樣。

　　進行電影改編時，由陪審團角度、疑犯角度引出的不同觀點，正好成了典型的多角度叙事構成的迷宮，營造一種不知相信誰，隻有真相的缺失等經典橋段。

　　電影過程尤如觀衆扮演了陪審團，設身處地去思考，如果你真是陪審團一員，将如何決定他人的命運。将清白的人定罪，相比起把有罪的人無罪釋放，哪個更公義或不義？加入的暴力回放，很大程度上是回應了現實中，該審訊過程曾因陪審員忍受不了而要解散、重組等多番戲劇性波折。

　　其實對于香港電影來說，票房多少都不重要，這事反映的情感共鳴已清晰無誤：香港電影新舊代際薪火相傳、義本無言；新一輩創作人上場，尤見片中起用衆多新人；和其他多部近期強勢港片一樣，使用本地新一輩創作人的音樂，從而在更大層面形成了一個影視音樂的本土新浪潮。

　　以上種種，都可以說是香港電影的奇迹或回春。

　　實情是，近月來，一連多部港産電影，甚至以前會被預判為冷門的小型制作，都創得票房佳績。其中，8月上映的科幻大作《明日戰記》不在話下（雖然成本與收入比不平衡）；9月上映的黑馬《還是覺得你最好》突破7500萬港币（在内地也收将近一億人民币票房）；同是8、9月上映的小成本電影《巨星養成記》也超過3000萬港币；就連一開始不被看好的《緣路山旮旯》，以及最近的《正義回廊》都看到了曙光。

　　最主要的是，口碑沒那麼差了。

　　而且像何爵天這種視為香港後浪潮電影觸動的新活力隊伍正在壯大，并終于有了一部從制作水平和類型電影出發，可以跳過情懷去客觀面對作品的檢證。

　　香港電影去年的壯舉須知在同一時段，多部港産片能齊齊票房越過3000萬級别，上一次已是20年前的事情。

　　雖然如果計算上票價升幅，去年的觀影人次比起當年的賣座影片仍有距離，但無可置疑的是，這一輪港産片确實展現了強勢和希望，燃起了香港觀衆的熱烈讨論。

　　問題隻是：這道火能否持久？而我們亦需将這股創作及市場的新氣象，放到更大的文化及市場脈絡來讨論，才會看出其所預告的泛華語影視作品未來的走勢。

　　可以說相比前述各部港産片，《正義回廊》以更為講究的制作，更奇情的叙事，以至更有沖擊力的觀影震蕩，遞出一張香港後浪潮作品迄今最矚目、也是最高水平的成績單。

　　如果其他作品都隻能歸因為短暫的港式情懷消費和“賣慘”，難以向外輸出。

　　那麼《正義回廊》就是那部即使放到奧斯卡競争、或任何平台播映都不差的香港作品。

　　所以很欣慰的是，跳出内娛條條框框，《正義回廊》卻另有一番畫面。

　　除了香港後浪潮帶出的新電影市道，另一邊灣灣電影的多元化，加上之前頗受歡迎的台劇風潮，一個拍于内地以外的泛華語影視系統，正在擴大成熟。

　　但好在我們也有《狂飙》這樣好的作品問世。

　　華語片，加油！

　　#我的港劇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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