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怒火·重案》海報
陳木勝導演的遺作《怒火·重案》近日一經上映便引起較大反響,收獲了較佳的票房和口碑。陳木勝雖也緻力于與内地的合拍,但和林超賢、劉偉強、陳可辛、徐克等“北上”導演相比,他沒有選擇将内地主流價值觀和類型美學進行對接的“新主流大片”,而是延續并創新着純粹港式類型的表達,這在他執導的一系列與内地合拍的影片如《新警察故事》《寶貝計劃》《男兒本色》《掃毒》等作品中均有明确的顯現。在《怒火·重案》中,陳木勝依然延續着這種演繹,其具體表現為人文理念的書寫以及創新性的類型表達。
對人文理念的書寫,是香港電影所秉持的主要美學特色之一。香港電影中的人文理念,主要指其關注純粹個體的生命狀态和情感狀态。香港電影也因而獲得了人性的豐富性和個體的鮮活性,這是“港味”美學的重要組成,也是經典香港電影獲得觀賞性和關注度的關鍵。《怒火·重案》延續了這種對個體的關注。影片主角張崇邦是一名堅守正義、剛正不阿卻不懂變通、愛認死理的警察,在初心與使命的驅動下,他屢屢違反命令,不斷使用着規則内與規則外的武力去打擊犯罪、對抗不公。影片通過對這一特殊個體的生命和情感狀态的關注,表現出了一個并不完美的獨特個體,這種關注的重點并不在于探究“反思制度”等社會層面和集體層面的命題,而更多是從社會的層面拉回到個人層面,探究張崇邦這一獨特個體所散發出的人性光輝和溫暖。
電影《怒火·重案》劇照
影片的反派邱剛敖也是警察出身,卻充斥着極端與殘忍的個性,在犯下了實質性錯誤之後,燃燒的怒火促使他不斷把報仇推向極緻,人格徹底扭曲并走向了異化。與張崇邦相比,他身上有着更為強烈的“以武犯禁”個性,但又與張崇邦不同,邱剛敖這一特殊個體身上并沒有人性的光輝,而是充斥着恐怖的異化,最終走向了徹底的變态和扭曲,這也透出了創作者對這一個體的别樣觀照。影片對這個人物的刻畫依然是隻關注其人物個體的生命和情感狀态,而不在于由此闡發的社會大衆議題,這也是陳木勝電影的一貫特色。
電影《怒火·重案》劇照
類型表達是陳木勝電影的另一顯著特色。在香港類型電影的作者中,每個小群體又各有側重。其大部分導演如張徹、劉家良、袁和平、徐克等更多選擇古裝題材進行動作類型的表達;吳宇森、林嶺東等偏好于時裝題材,類型選擇上以槍戰元素為主;而陳木勝、林超賢、葉偉信等亦較多選擇現實題材,在類型元素的使用上,他們不再是單一的偏好,而是将動作、槍戰、爆炸等類型元素融為一體。其中陳木勝更是注重多種類型元素的融合,并将“爆炸”作為最後的終結性元素:動作和槍戰之後必将以爆炸來收場。陳木勝的這種表達,将各種類型融合而成了新的動作類型,是對華語電影類型的創新性書寫。在《怒火·重案》中,這樣的類型融合依然較為凸顯。
電影《怒火·重案》劇照
該片中重磅的動作戲有5場:影片開場不久在廢棄商場中邱剛敖與王焜集團的黑吃黑以及對姚警官等警察的襲擊,張崇邦與“猛鬼”等人在茶果嶺匪窩中的巷戰,尖沙咀警匪槍戰,匪徒邱剛敖和警察張崇邦之間的摩托飙車追逐、槍戰以及大教堂中張、邱二人之間的終極對決。這5場戲中,茶果嶺巷戰、教堂對決是以打鬥為主的純粹的動作戲,其他幾場戲中也都有一定的打鬥元素。片中的這些打鬥戲主要是通過動作和觀衆溝通,而較少靠剪輯等其他外在手段取勝。
電影《怒火·重案》劇照
這些動作類型的營造呈現出了兩方面的創新。其一,動作類型中都有新鮮的元素,如教堂對決中,警棍、蝴蝶刀、榔頭、鐵棍、鐵錘等冷兵器輪番上場,将不同器械的動作特點體現得淋漓盡緻。其中邱剛敖使用的蝴蝶刀本身就小巧敏捷,而兩把蝴蝶刀同耍,動作在快、準、狠的同時也增添了幾分邪魅的靈動。張崇邦開車追擊騎摩托的邱剛敖那場戲也頗有新意。汽車追摩托車本來是能夠占據主動,可在摩托車與汽車保持高速行駛中,邱剛敖卻屢屢占據上風,甚至主動貼近、拉扯車内的張崇邦。在激烈地摩擦碰撞中,張、邱二人展開了一場危險性與難度系數都極高的拳腳搏鬥,産生強烈的視覺沖擊力。
其二,除了靠人物本身的打鬥動作外,影片還較多依靠環境、道具等來營造出高質量的動作元素。無論是茶果嶺的打鬥還是教堂對決中,狹窄空間、障礙物和其他許多道具等非身體要素都在營造動作元素時起到了較大作用。如在前者中從相對開闊的寮屋群一直打到密閉的下水道,通過環境、空間的變化營造出了不同的打鬥場面和類型元素,也以此表達出了别樣的劇情張力和節奏。
電影《怒火·重案》劇照
純粹的動作戲之外,《怒火·重案》中的槍戰元素營造也延續了陳木勝的一貫特色。激烈與炫酷,是香港類型片導演在營造槍戰元素時的共同美學追求,陳木勝亦不例外。而他本人更注重在營造這些元素時注入較為濃郁的香港性,特别表現為在香港地标性的場景中拍攝大型槍戰和爆破場面。如《沖鋒隊之怒火街頭》中槍戰從九龍灣打到了灣仔新鴻基中心,再到中環置地廣場等;《新警察故事》中則是在香港會展中心一決高下;《掃毒》開始時警匪便在著名的油麻地舊區交火。《怒火·重案》中的重頭槍戰戲的發生空間則是尖沙咀的廣東道及北京道交界,其側邊即是著名的海港城。此外,開始那場黑吃黑槍戰中的廢棄商場以及茶果嶺打鬥中寮屋群的質地與空間脈絡等,也顯示出了香港舊區景象,增添了影片的“在地性”。這種表現為影片的槍戰和爆炸類型營造留存了香港電影黃金時代的餘韻,增強了表現力。
電影《怒火·重案》劇照
在延續與創新的同時,《怒火·重案》也存在細節粗糙、人物動機潦草、女性角色缺乏戲劇意義等問題。某種程度而言,這也是港式類型片的通病。但不管怎樣,觀衆還是能從陳木勝的這部遺作中看到港式類型片的希望,該類型和其他類型電影共同構築起了當下華語類型的主體,規範着中國電影類型美學的發展。
作者:趙衛防(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電視研究所副所長、中國電影評論學會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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