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冠華飾王利發
梁冠華飾王利發
楊立新飾秦仲義
楊立新飾秦仲義
濮存昕飾常四爺
濮存昕飾常四爺
梁冠華有個賬本道具,演出結束賬本便成記事本,當天演出場次、表演狀态,都被記錄在上,每演必更,被劇組演員戲稱為“變天賬”。采訪當天,已記錄333場;楊立新從1986年參與初版飾演賣耳挖勺老頭,到1999年被調換到“秦二爺”至今,已32年;濮存昕回憶起1999年請黃宗江看林兆華版的那場首演,覺得那時表演“常四爺”就像初戀時不懂愛情般生澀,到如今他依然每場都在思考如何更好。
他們是《茶館》“第二代”,盡管觀衆看到現在的他們在舞台上遊刃自在,但這幾十年來占據他們心尖的關鍵詞多半是“害怕”,甚至坦言,接這部戲,是場向死求生的挑戰。
梁冠華飾王利發 1999年版起飾演至今
接演王利發,從高興到隻剩害怕
于梁冠華而言,自1999年林版《茶館》首演開始,王利發便一直是集變更與傳承、挑戰和成全的複雜角色。他此前從未奢望過能有機會出演王利發,最初接到這個角色時既高興又害怕,到後來高興越來越少,害怕漸漸成了唯一的關鍵詞。
促成這一切的是導演林兆華。當時這部戲幾乎集合了人藝所有中青年演員,演員的角色常有調整,而梁冠華一直是林兆華不變的選擇。林兆華在《茶館》導演手記中有着這樣的記錄——選擇梁冠華演王利發,和我對這個人物基調的理解有關,幽默是很重要的一點,梁冠華幽默超群。如果讓他模仿于是之,沒有問題,但不能那麼做,要賦予角色新的東西。
首演那年梁冠華36歲,面前是于是之這座高山。老版《茶館》珠玉在前,于是之版王利發在梁冠華看來已是登峰造極的表演,“如果一個新角色、新戲,兩人同時從零創作,那我可能還有信心。可于是之先生已經完成了1000%。”在頭三個月的排練期裡,梁冠華最大的期待是觀衆覺得他接上了班。他小心地僭越着經典的邊界,接壤着自我對角色的理解。演出後,有些看過老版《茶館》的觀衆評價他和于是之的表演各有千秋,林兆華覺得這是一種很高的認可。
演第三幕就會想起于是之的提問
飾演王利發後梁冠華總會回憶起一個瞬間,那是上世紀80年代末的一天,他在衛生間偶然聽到于是之和另一位老師的對話,于是之問對方,“你覺得王利發是什麼時候決定死的?”梁冠華當時無法理解這個疑問,“哎喲,這個至于嗎?都演了這麼多場了,還會有這種疑問?”
那時于是之身體尚健,距告别演出也還有幾年,距梁冠華自己出演王利發時也相隔十多年。然而于是之的這句疑問就像舞台上一個綿延數載的伏筆,直至他接棒成了“新掌櫃”才得以浮出水面。老舍先生在原著中,并沒有明确地交代促成王利發赴死的原因,他把解讀的權利留給了觀衆,也留給了演員,梁冠華說“現在隻要演到第三幕我就會想起當時老先生這句話,我仍在努力地理解老掌櫃最後的心理活動。”
遺憾沒能與于是之聊王利發
梁冠華說:“我是劇中三個重要老頭(常四爺、秦二爺、王利發)中唯一沒有得到上一輩兒真傳的。”複排《茶館》時,藍天野、鄭榕身體都很硬朗,對于角色的繼承者楊立新、濮存昕都有角色上的指導,那時于是之已不能下床,梁冠華就靠錄像和筆記來學習這個人物。雖然不敢想象超越,但能與之比肩的心總是有,他給角色加了一點水詞和小動作,将一個愁苦的掌櫃形象用幽默感稀釋些許,而于是之與林兆華,共同成為他靈感與勇氣的供給。梁冠華回憶于是之課堂上講解《茶館》,在技術層面會說到舞台表演時的自我抽離與監督,這些豐富了他的表演技巧,然而角色上的親近與承襲卻一直缺位。梁冠華遺憾沒有得到于是之對他這一版表演的評價。“如果以我對他的了解,他首先肯定是鼓勵,也一定會提出很多他自己的想法和心得。”
遺憾之中也有梁冠華的私心,他始終覺得老版《茶館》面世時有些細節可能不完全是老舍的創作本意,他在想如果于是之先生健在,他一定會跟他探讨下角色,“到底王利發是愁苦地過60年好,還是很陽光幽默、很善解人意,見人都是說好話地過了60年好。”
楊立新飾秦仲義 1999年版起飾演至今,現兼任《茶館》執行複排藝術指導
本想等老觀衆都不看戲了再演
1986年楊立新開始參演《茶館》時對這個戲并沒想太多,但等到90年代初,有個現實問題出現:“到90年代很多演員都已六七十歲,甚至更年長。我們這一代跟着他們工作了一二十年,同時也要面臨着他們即将退出舞台。以《茶館》為代表的一批劇目,像《駱駝祥子》、《蔡文姬》、《雷雨》都有這樣的情況。”一個院團如果壓箱底的寶貝失傳,那無疑代表着一個經典時代的逝去,而人藝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我們當時30多歲的人,要接過前輩們60歲時演的最輝煌的戲,這是場硬仗,也是一個向死求生的挑戰。”楊立新說。
重排《駱駝祥子》時楊立新就曾半開玩笑地說,“對我們這輩來說這太難了,必死無疑。”在他看來自己這代人沒坐過洋車,更沒拉過洋車,“我們建立的形象,無非就是從照片上看來的。那時還沒有網絡,我們隻能去看北洋畫報,翻資料去查。而且他們(老一代演員們)在舞台上40多年了,而我們全部的生命還不夠40年,怎麼接?《茶館》也是一樣的問題。”
楊立新曾笑着對老一輩《茶館》人說,“等看過你們戲的人都不看戲了我們再演。”但玩笑歸玩笑,當1999年真正在林兆華導演下接棒這部經典時,楊立新依然咬牙頂上。“一開始分配給我的是龐太監,後來就調整我去演秦二爺了。我表演習慣是一旦遇上重新排的戲就絕不看以往的戲,從劇本重新入手。”
重新細究老舍劇本人物線索
老版《茶館》中“秦二爺”一角由藍天野塑造。對于他的表演楊立新說,“可以借鑒,但不能完全借鑒。我得自己來。”而為了徹底摸透“秦二爺”的人物底色,楊立新從老舍的寫作意圖開始,反複琢磨着劇本中的細節,就連第一幕中,初秋早晨的茶館,陽光應該從舞台東西南北的哪個方向打來,他都研究得一清二楚。
“而且秦二爺是一個政治人物,”楊立新解釋說,從他的登場,到後來出門碰上龐太監,再到“實業救國”的抱負,他從句句台詞背後暗含的内涵中抽絲剝繭般地分析出了人物背景,以及他在這個戲裡所起到的作用。不僅如此,他還從老舍的經曆入手,去仔細研究他的寫作目的,“這些都弄清楚後,人物的行動線索——幹什麼來了、碰上了什麼、怎樣處理的,這些傾向就基本上明白了。如果光看人家怎麼演是得不到這些信息的。”
能做到相似于初版就不錯了
楊立新除了擔綱“秦二爺”,近幾年他被委任接棒新一輪巡演的複排大任。“沒什麼不一樣的,”在提到他手下的《茶館》與此前版本是否有不同時,一直堅持對經典“全面繼承、謹慎創新”的楊立新爽然說道,“我們能夠達到,或者說相似于當初的版本就不錯了。”
這輪60周年的演出《茶館》隻有七天排練時間,也更換了新的演員,提到在這樣一個重要的戲裡,新演員如何“演好”,楊立新說重要的還是多讀資料,“老貓房上睡,一輩傳一輩。咱先把北京的地圖拿來,從讓大家建立起‘北京城’的概念開始吧。”
濮存昕飾常四爺 1999年版起飾演至今
從秦二爺變常四爺,是機會
提到1999年的《茶館》重啟,濮存昕坦言,“沒有林兆華,也沒有人能擔當起《茶館》重排。”1992年第一代“茶館人”告别演出時,報紙标題寫着《人藝旗幟能打多久》,《茶館》由新一代人藝人接手重排被看作是不可想象的事。這不是由一兩個演員就能挑起來的戲,必須有團隊集體水準保障才能演。在濮存昕看來林兆華基本重新修訂了《茶館》,“林兆華有創新沖動,想繼承同時他想改。”以前老舍親自删掉的段落,林兆華撿回來:幕間,不用大傻楊說數來寶來串場,改為叫賣,用賣東西的吆喝聲——北京市井民生中特有的一道風景,來體現換場;不關大幕,就當着觀衆面兒,舞台在演變。(注:此變動僅為林版《茶館》,現公演的版本已恢複成焦版)
在複排近一個月的時候,林兆華根據排練情況重新調整了角色,濮存昕從“秦二爺”變成了“常四爺”。起初濮存昕感到很吃驚,“因為我的形象、性格都和鄭榕老師相差太遠了,但我知道林兆華不随便,他經過了審慎的考慮。同時我也覺得這是一次機會,我不是隻能演小生,想挑戰一下。”
鄭榕指點“千萬别去演耿直”
老版中鄭榕身型偉岸魁梧、聲線滄桑,而濮存昕外形儒雅斯文,聲音圓潤。雖形象上不符合常四爺慣有“硬漢”的想象,但濮存昕覺得自己有與常四爺命脈相似之處——胡同裡長大,當知青時出去賣菜,“文革”時賣小報。“我有過大起大落,能理解常四爺對世道的控訴和對美好的期許,他希望平等,每個人都講理。我們這年紀的人都有過這樣的積累。”
鄭榕對濮存昕很鼓勵,他希望濮存昕走自己的路子,别照他的樣子演,還把對常四爺理解上的偏差也都告訴了濮存昕,讓他千萬别像自己一樣再走彎路,“他(鄭榕)說千萬别去演耿直,别去想他代表着勞動人民這樣的正面角色。常四爺是來消遣的,是一個悠閑的旗人。但他上來那麼一會兒工夫就打了三架。為什麼?他是不得已。”
除前輩指點外,如何找到屬于自己的“表演密碼”?濮存昕想到了電影《火燒圓明園》裡李岩演的僧格林沁,“當時我覺得瘦瘦的臉,鷹鈎鼻子小胡子真像旗人(注:常四爺也是旗人)。那是個王爺,最後把外國人摔到水池子裡去了。也是一代名将,帶領着千軍萬馬,最後被洋槍洋炮給消滅了。可以說我有時候參照了李岩老師那點勁兒。”
依然在思考如何演得更好
1999年版《茶館》首演時濮存昕請了黃宗江去看戲,看完戲沒聽到一句誇獎的話,僅剩一句:“行,拿起來了。”如今再回憶起19年前的那場演出,濮存昕說“當時我還沒到火候,黃宗江老師能說什麼?說你也改不了。”
但舞台的藝術魅力也在此——會一直改變。濮存昕說第二代“茶館人”一直在進步,如今他們在排練的時候,也依然在不停思考如何可以演得更好。這一輪複排排練時楊立新跟濮存昕探讨一句台詞的說法,“楊立新認為,常四爺對流氓賣孩子要有非常鮮明的态度,不能笑,嘲笑都不行,要厭惡他,冷冷地陰陰地去說,‘劉爺,您可真有個狠勁,給拉攏這路事!’而我之前的表演方式是嘲笑他。我說好,試一下這是兩種表演上的選擇。藝術是無止境的,都可以探讨的。”
人藝的燈在亮,幕在開。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不管有幾個人會進來劇院看戲,濮存昕說他都會堅持演下去,“我們潛心做了一輩子戲,就是希望讓盡可能多的觀衆來看。”
《茶館》如何接班?
《茶館》演了700場,曾經的青年演員如今已是人藝舞台的中流砥柱。然而随着這批演員漸漸老去,人藝重又面臨着《茶館》接班人的問題。
梁冠華:我确實有青黃不接的擔心,《茶館》于人藝于我的意義已不僅僅隻是部作品。這幾年年輕演員冒頭的屈指可數,而《茶館》又是大群戲,僅有幾個拔尖演員撐不起。觀衆也在變化,去年演出時後台幾乎被吳剛的粉絲“攻陷”,人家吳剛之前舞台上演了多少好角色,都不如演個影視劇受人關注。這個場景很像舞台上第三幕最後,常四爺、秦二爺和王利發坐在空蕩的茶館裡。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識到,如今觀衆的審美大多被影視劇所塑造。且人藝的美學标準也愈發難以影響觀衆,人藝現在缺少權威,原來是焦菊隐,他的風格貫穿着整個劇院,焦先生去世後還有像于是之這樣的先生在傳承,随着這些老先生的退休、故去,這種感覺就開始坍塌了。另外新人需要大衆、媒體的鼓勵,王利發我不知道自己還會演多久,變數是身體狀況,有時連演多場後台上會有點兒松,隻能靠技術彌補,在我表演盛年時所有的表揚都很含蓄,明明是新版演出,宣傳依然以上一代的為主,有時候真的就覺得我們到底在幹嗎?現在有新演員開始上台,希望也能給他們多點鼓勵。
楊立新:之前有次座談我就說以後肯定越來越難演。雖然有點不大中聽,但我們現在比不過他們老同志,以後也會越來越難。為什麼?因為寫這戲時老舍先生在,焦菊隐先生也在。1958年排這個戲的時候,有老一點的同志,他的父親或者爺爺,都有可能是前清過來的,但現在這個曆史背景,離我們越來越遠了。甚至現在可能跟一些年輕人說曆史背景,他都不知道。所以就不好演。難度越來越大。
濮存昕:1999年時還沒有那麼多影視劇拍攝的幹擾,掙錢也還沒那麼瘋狂,劇院能組織起最強、最合适的陣容,如今難了。特别是任何一個藝術門類的最高境界就是詩意、詩化,能夠演繹出弦外之音,話中有勁兒,但這個東西是教不會的,現在的年輕人去“偷”知識吧,你在劇院裡偷還不夠,你得四處去看,(人藝)旁邊就是美術館。記得表演在台上的自我要求是氣定神閑,不是炫技和完成任務。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