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種夏長,秋收冬藏,你是否也曾為一人駐足窗邊,久久凝望卻尋人不見;
春梅綻雪,秋菊披霜,你是否也曾漫步江邊遠眺那衣袂飄飄的伊人身影,想要看清那熟悉的身影卻是不能夠。
斂目回眸,你道一聲,“罷了,且讓她去吧”,卻發現她悄悄的來,又悄悄的走,剪不斷理還亂的溫情早早地糾纏上你的衣袖。
進不來的,是旁人的落寞;化不開的,是獨自的憂愁。遺忘比記憶更難,你卻釋懷的笑了,“她走了,留給我一室寂寥。連她最後的饋贈都守護不住,我怎能夠。”
就這樣,啟功啊,旁人眼裡的古典文學家、畫家、書法家,無數人敬仰欽佩的中央文史館館長、北京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在愛妻離世後選擇了隻身一人,孤獨又決絕地走到生命的盡頭。
一見傾心,再見傾情
說起來可能很少有人知道,啟功的學識如此淵博,妻子卻是位經過家裡安排、文化水平并不高的婦女。細細說來這和啟功幼年的經曆也有着一定的關系。
1912年出生在北京的啟功在1周歲時,便不幸失去了父親,緊靠着母親和未出嫁的姑姑将他拉扯長大。對于兩個女性長輩的敬重與感激,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整個女性群體上,他并沒有随着他的文化水平升高而低看傳統教育下的任何一位女性。
1932年,也就是在啟功20歲時這樣一個在當時“适婚”的年齡,母親和姑姑準備為他張羅親事。
盡管當時的社會風氣已經開始反對傳統封建的結親模式,接受了先進文化的啟功也十分向往婚姻自由,但憑着一份對長輩的信任,一份對女性的敬重,啟功還是接受了家裡的安排。
兩人初次見面是在啟功家祭祖祭祖那天。在那個年代,祭祖說得上是一家忙碌而又隆重的大日子,僅母親和姑姑兩個人四隻手有些忙不過來,于是就将那位說定的姑娘叫過來幫忙。
早飯後的相遇來的猝不及防,母親安排得直截了當:“寶琛該來了,你到胡同口去接她”。這是她的名字,寶琛,章寶琛。
啟功年輕
時不湊巧,那天是個陰天,微雨濕鞋襪,給路上的人帶來了諸多不便。但福兮禍兮,雨絲纏綿着卻給二人的初見添上了三分浪漫與纏綿。
啟功來到胡同口,隻見一位姑娘撐着傘,一步一步向他袅娜着走來,頓時覺得雨中的涼意都随着姑娘的腳步變得悠閑,仿佛雨滴急切在那一刹那皆幻作了惠風和暢。
初次見面總是有些尴尬的。身影至眼前,啟功不受控地先開了口,叫出那個動聽的名字, “你是章寶琛?” 姑娘隻擡眸看了啟眼一眼,莞爾間點頭,迷惑卻又期待的明知故問,“你是誰?” 得到回應是意料之中的,“我是啟功。你比我想象中可愛、漂亮得多。”
于是,一場略顯倉促的相見在彼此的交談中變得惬意、悠揚。
一天的相處下來,啟功越發感受到寶琛的心善随和,知書達理。盡管知識水平的确不足,但瑕不掩瑜,仿佛飽讀詩書一般哲學式的柔和倦怠地籠罩在寶琛身上。到了晚上,一切收拾完畢,姑娘也回家後,母親悄悄地詢問:“你對她滿意嗎?”啟功笑得腼腆:“我對她感覺很好。”
夾雜着兩家人的祝福和兩個人的急切期許,婚禮就舉行在當年的10月份。一見傾心,再見傾情,從此幾許情深有了歸處。
執子之手,風雨同舟
老話常講,“兩個人就是兩個人,再親密也變不成一個人。”一句夾雜着些許無奈的感慨向我們道出了一個事實,即便是再親密如夫妻,再知心如摯友,矛盾和沖突在兩個人之間也是在所難免的。
可啟功與寶琛卻與常理迥乎不同,兩個人很少争執。唯一一次稱得上吵架的還是因為孩子。
啟功先生一生無兒無女,不禁讓大家有些惋惜。然而,在夫妻二人的世界裡,更痛苦的還有身為妻子的寶琛。加上啟功是家裡的獨子,受傳統觀念影響深刻的寶琛一直以為不能為丈夫延續血脈是自身的緣故。深深的自責與内疚下,她甚至勸丈夫再娶,但啟功一直拒絕。
直到一次啟功回家,發現有着忙碌身影的房間此時一反平常的安靜,推門一看,才發現妻子不在。本以為妻子回了娘家,桌子上的紙條卻明明白白的道出了緣由——“我回娘家了。你什麼時候離婚就通知我,我是個沒用的女人,不能再拖累你了……”話最後的字迹甚至被淚水模糊成一片。
心疼與苦澀在啟功心頭蔓延開來,他迫不及待地跑到嶽丈家想将妻子接回來,但是妻子并不同意。細細想來,婚後的妻子不知是在背負了多少的自責與内疚後才決絕地做出了這樣一個看似殘忍的決定。
于是,在第四次去找妻子時,啟功撒了謊,說是去醫院檢查過了問題出現在自己身上。聽到這個“事實”, 妻子才終于忍不住哭出來,“啟功,别難過,我再也不離開你了,馬上跟你回家。”
啟功聽到妻子松動,終于願意跟他回家,也忍不住一把摟緊妻子,哽咽着:“寶琛,今生今世我們決不分離!”
雖然上天沒有給這對神仙眷侶一個可愛的孩子,但在相互的信任與遷就下,日子就像是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水,溫柔的流過,閃着希望與幸福的水光。
剛結婚時,啟功在學校任國文教員,維持一家人的生計本不是什麼難事。但好景不長,三年後,随着北京陷入淪陷期,按部就班地工作也成了難事,啟功僅靠着零散的家館維持全家人的生活,日子十分艱難。好在家裡和睦,為了讓丈夫婆婆吃好,妻子甯願自己吃與玉米面,将白面饅頭省下來、讓出去。
有一天,啟功看見妻子寶琛在補一隻破了幾個洞的襪子時,心中的酸澀再按捺不住。他決定放下讀書人的矜持,賣些字畫補貼家用。
多數時候,想是一回事,真正做起來,又是一回事。當他将畫卷背上身的時候,犯了猶豫。這時妻子走過來,明白他知識分子的躊躇,便直接把畫卷接過來說到,“你隻管作畫,我上街去賣。”于是,一個人專職寫畫,一個人負責賣畫,枯榮流轉間演繹着不需要言語的默契。
北方的冬天總是酷寒難耐,即便在室内有時也敵不過無孔不入的寒氣。而章寶琛卻為了給丈夫賣畫,常常伫立風中,一凍就是一整天。
有次啟功從家館回來時,天上飄起了雪花,回到家裡見妻子還沒回來,便上街去接她。
隻見章寶琛坐在小馬紮上,雪花已經落了滿身,無法抵禦的寒冷讓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着。可即便這樣,妻子也沒有想過提前收工回家。賣畫談何容易呵,感動的淚水不自覺地模糊了眼眶。
寶琛不經意間擡頭,看到不遠處一動不動的丈夫,興奮地跳起來,跑到啟功面前,開口炫耀着自己的戰果, “隻剩了兩幅畫沒賣了。”此時此刻,此景此情,啟功再忍不住,也幾步奔過去,一把抱住妻子,隻說了一句:“你受苦了!”就泣不成聲……
1938年6月,日僞政權成立教育局班子,昔日一個同事拉啟功去那裡工作,遭到啟功的嚴詞拒絕。
那個同事不死心,又來到啟功家裡,準備說服他的妻子,再讓她去說服啟功。誰知章寶琛一口回絕:“我們就是餓死,也不給日本人和漢奸做事!”
啟功感歎連連:“知我者,寶琛也!”他稱贊妻子有骨氣、有尊嚴,恩愛中又多了一份對她的欽佩。
妻子章寶琛其實也并非旁人傳言中那樣目不識丁,甚至有過更多的機會來接觸、學習文化,隻不過為了家裡,也為了啟功,她輕飄飄的一句“好的”放棄了。
1952年,輔仁大學與北京師範大學進行了合并,那時啟功在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副教授,講授古典文學。受當時環境的影響,尤其是丈夫的影響,章寶琛也準備到一家文化單位上班。
啟功得知後,與妻子協商說:“媽媽和姑姑久病在床,你是不是在家裡照顧她們?”章寶琛沉默一會,紅着眼眶說:“我聽你的。”
就這樣,章寶琛從此坐實了旁人眼裡那個“配不上啟功”的家庭婦女形象。殊不知,是她放棄了自我,成全了啟功。
身為一個文化人,啟功更知道這份退讓意味着什麼。感動十分,他對愛妻說道:“寶琛,擁有你是我今生今世的福氣。”
千裡孤墳,無處話凄涼
因為長期伏案治學,啟功的身體一直說不上太好,頭暈、高血壓的侵擾一直不斷。啟功萬萬沒有想到,一直照顧他的妻子竟然走在他前面。
那是1975年的春天,章寶琛突然病倒了。病情來勢洶洶,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得知這個消息,啟功的情緒一度崩潰,失聲痛哭。章寶琛卻十分平靜,從丈夫的神态中得出來答案後,輕輕地對丈夫說:“我走了以後,你再找一個女人好好過日子。”
啟功隻得不住的搖頭, “寶琛,别胡思亂想,你很快就會好起來。”
可這世間,親人的不舍與慌亂從來都不是能留住流逝着的生命的理由。在啟功的絕望中,妻子還是去了。
夫妻本為一體,現卻徒留一人在人世。 極度哀痛的啟功為了悼念亡妻,寫下了《痛心篇二十首》,足以見之他與寶琛之間深厚的感情:
“結婚四十年,從來無吵鬧,白頭老夫妻,相愛如年少。我飯美且精,你衣縫又補,我剩錢買書,你甘心吃苦。為我親縫緞襖新,尚嫌絲絮不周身,備她小殓搜籍箧,驚見衷心補綻勻。君今撒手一身輕,剩我拖泥帶水行,不管靈魂有無有,此心終不負雙星……”
悠悠幾十載轉瞬即逝,浩浩情深隻能對青冢訴說。青絲白發本是世人的情之所鐘,可如今,隻剩了一人為她一意孤行的一夜白頭。
2005年,啟功先生離世,孤獨一人30年。
結語
茶餘飯後,院中樹下,總能聽見叽叽喳喳的閑談碎語——“東家長,西家短”,數不清的“配”與“不配”便由此而生。
很喜歡一句話,“其實我們本都是合适的,隻不過忘卻了一段關系中永遠少不了沖突與矛盾。”
世間哪裡有那麼多合适與不合适,就像啟功與寶琛,“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記一段情深,還一段敬重,動作與不動作間,二人已然是另一段佳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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