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質性共識雖然離不開社會交往,但不是心外之物,而是與真實性、合理性聯系在一起,需要深入探究和辨析。
原文 :《厘清實質性共識的三重意涵》
作者 | 河南省社會科學院社會發展研究所研究員 殷辂
圖片 | 網絡
從字面上看,共識是一個很清楚的詞彙,表示共同的認識、一緻的意見。然而,這種籠統的界定沒有太大的學術意義。共識是不同價值、利益的交錯重疊還是超越價值、利益之後的通達?是公理的顯現還是制造出來的東西?是理論論證的産物還是話語溝通的結果?這是必須面對的問題。因為不同形式的意見“一緻”都被納入共識的範疇,混淆了共識的層次,研究共識的學者提出了實質性共識的概念,意在與程序性共識、權宜性共識加以區分,卻沒有真正與虛假共識、表面共識區别開來。實質性共識雖然離不開社會交往,卻不是心外之物,而是與真實性、合理性聯系在一起,需要深入探究和辨析。
實質性共識是異中之同,而不是異外之同
理解實質性共識,必須厘清差異性和同一性的關系。後現代主義者強調差異性,拒斥同一性,認為同一性是權力與知識結盟的結果,抹殺了異質性、個體性。在強調差異性的同時,将共識視為與權力相關的具有壓迫性的存在,這種将差異絕對化的觀點極易導緻相對主義,其結果就是隻有“意見”,而沒有對錯。後現代主義對“元叙事”話語體系的批判是深刻的,卻是片面、極端的深刻,如果停留在這種沒有“同一性”的“差異”之上,這同樣是恐怖的。如果“元叙事”的問題是不知道“理在事中”的話,那麼後現代主義的問題就是不知道“事在理中”,因為将事與理、差異性和同一性打成兩橛,必然導緻相對主義。在沒有産生交集的時段尚可“各美其美”,但在必須作出決斷的時候隻能陷入人數或力量的比拼,演變為另一種類型的強權主義。
本質意義上的同一性不是拒斥差異的“抽象同一性”,而是“包含差異于自身”的“具體的同一性”。這種同一不是死闆的一緻、機械的雷同,也不是差異之間的重疊和交叉,而是差異之中的同一。如果說形而上學的同一性是在“差異性”之外的話,那麼“具體的同一性”就在差異性之中。水之波浪各不相同,但波浪不在水外,水不在波浪之外,見波浪(差異)而不見水(同一),離波浪(差異)而覓水(同一),都是對真實性的歪曲。實質性共識就是差異中的同一,這種“同”并不來自“對現實的抽象”,也不是算計出來的“共同點”,而是經過心智覺察顯現出來的“大同”,它源于理性之全體,而不是理性之一隅。陽明先生說“四民異業而同道”,士農工商雖分工不同,但外在的差異并不影響共通性的發揮,了知“道通為一”,就知道實質性共識的本源。
實質性共識是“事理”的社會顯現
實質性共識與公共生活有關,而共同關注的公共事項是聯結大衆、構成公共生活的紐帶。阿倫特在論及公共世界時指出,沒有“無數視角的同時在場”,就沒有公共生活,而沒有共同關注的對象,共同世界就不存在,但阿倫特在強調“對象同一性”的同時忽視了公共之理。公共事項是社會生活的“交集之事”,隻是将人們聯系在一起的外緣,若其是非曲直無法彰顯,則交而不通,反而會成為撕裂公共生活的爆點。實質性共識并非懸空抽象的一緻,必有“實事”與之對應,但僅有“實事”還不夠,還需“即事窮理”,還其本來面目,隻有當事理顯現,并成為社會性的共同認識,交集之事才不會成為公共生活的障礙。
事理不是“真理共識論”中的“主觀一緻性”或“協同性”,這種将真理看成社會交往産物的觀點,實際上将真理當成約定俗成的東西或辯論中獲勝的意見,在否認真理的實在性的同時混淆了事理與共識的關系。事理并不是在社會交往中構建出來的“共識”,相反,真正意義上的共識是在社會交往中顯現出來的事理。将話語交往與合理性畫上等号,就意味着合理性能随意建構,共識就成為碰巧出現的“一緻”。無事理支撐的“共識”不是來自習慣、興趣、偏好、迷信、盲從,就是力量對比之下的暫時平衡,不僅不真實,也不會長久。實質性共識的基礎是事理,但它不單是事理在個體中的顯現,還是社會性顯現。沒有事理,則共識無根;沒有社會性,則不屬于共識。如果将公共事項視為認識客體的話,那麼實質性共識對應的不僅是主客體關系,還包括主體間關系。跨越主客體鴻溝需要物我感通,消除主體間隔閡需要人我溝通,但無論是感通還是溝通都不離“共通性”,回到“人心之所同然”,基于事理的“同然之見”就能形成。
形成實質性共識需要解除主觀障蔽
事理是事物之理,但不是心外之死物。事理沒有存在與否的問題,而隻有能否顯明的問題。事理無法顯現,并不是因為它已經消失,而是因為共通之性、本有之明被外物所障覆,在共同關注的公共事項之上摻雜了主觀意欲。《禮記》雲“知誘于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為外物、外境所役而不能反躬自省,所知所見都會發生偏斜。解除主觀障蔽、訴諸本心,則“心之所在”皆得其正,如磨鏡而照物,鏡明而妍媸自現。因此,實質性共識的形成過程就是解除主觀障蔽、彰顯事理的過程。身份、地位不再成為“判斷的負擔”,也不具備判斷的權力,各種意見、觀點的交流碰撞最終“和于義”“解于理”,這是實質性共識的形成标志。
實質性共識的形成需要話語互動和溝通,但溝通的本質是疏通阻隔,而不是構建某種說法。話語溝通的有效性并非源于語言自身的可理解性,而是因為語言是“心之象道”(荀子),能依之互感互通。若沒有話語主體之間的共通性,即便有“理想的言談情境”,也無法憑借語言交往而達成實質性共識。話語溝通不可能憑空建構事理,但可以發現各種意見、觀點背後的問題,清除阻礙道義通流的壅塞,從而顯現事理,實現從意見到事理、事理到共識的轉變。在公開、理性、持續的話語互動中,私見、偏見、情見、固執之見的主觀障蔽就會暴露無遺,附着在公共事項之上的私意、情緒及認知謬誤也會被公開展示。
隻要确立講理的氛圍,保障交往對話的基本秩序,發揮話語溝通的功能,“情感、雄辯勝于事實”的怪相就會逐漸消失,基于公共事項是非曲直的社會共識就能夠形成。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出品,原載于社會科學報第1821期第5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内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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