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3月,我攜妻帶女離開哺育我長大的故鄉,從早勝鎮乘汽車到蘭州再轉乘火車到新疆謀生。轉眼間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我從一個充滿活力的小夥子變成兩鬓銀灰的“老漢”。新疆成了我第二個家鄉,兩個女兒認為新疆就是她們的家,從骨子裡認為她兩就是新疆人。無論走到哪兒,有人問他們:“你是哪裡人?”她們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新疆人呀!”是呀,她們應該算地地道道的新疆人了。大女兒一歲多點跟随我們到的新疆,小女兒出生在新疆,新疆的水土滋養她倆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新疆味道深深地種植到了她們的味蕾上,将伴随她們一生。她們熱愛新疆,對新疆的山山水水充滿熱情,大女兒趕時髦把新疆稱作“大美新疆”。她們認為甘肅是爸媽的故鄉,不是她們的故鄉。這真的怪不得孩子,更談不上忘本,或者忘恩負義。孩子從幼兒園到高中,大學,工作,一路走來也總是忙忙碌碌,并不比幹活的大人輕松。寒暑假有空,我們未必有閑時間專程帶她們回鄉尋根問祖。幾十年間孩子總共跟随我們回甘肅幾次,工作後自個的事就夠她們忙乎了,偶爾陪我們回老家一次,壓根就是去那裡做客,探尋一下父母出生地。稍微住的時間一長,嘟囔着她們回去有事,催促我們該走了。孩子說的沒錯,甘肅的确就是我和他媽媽的故鄉。
美篇上有個話題:“那年我離開故鄉”,勾起了我許多思緒,我也寫寫我“那年離開故鄉”時的情景。
我兄弟姐妹五人,大哥和姐姐因為家境貧窮,沒有進過學堂,一輩子目不識丁,二哥和妹妹三年級文化,數我學曆最高——初一畢業。說來慚愧,如果說哥哥姐姐是因為家庭貧窮失去了讀書識字的機會,我純粹屬于自動放棄。輪到我上學,家裡依然貧寒,但比以前好多了,我斷定隻要我是學習的好,媽媽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供我上大學。讓我在讀書上出人頭地。遺憾的是我隻要看見書本就頭疼,壓根不愛讀書寫字,特别貪玩。因而初一自個辍學回家了。今天說來可能有人不相信,那時農村孩子上學晚,小學畢業年齡在十六七歲真的大有人在,加上農村孩子結婚早,轉眼我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輪到我結婚時,父親已經去世多年,在母親張羅操持下我也成了有妻子的人。截止今日,我常想,假如當年不是母親東拼西揍,出面張羅着給我娶媳婦,靠我自己之力,我估計今生不打光棍,結婚娶媳婦也不曉得哪百年的事了。
如果說結婚容易過日子難,那貧窮夫妻過日子更難。我家原本就窮,我們哥三結婚家裡更是被掏的一幹二淨了,分家時我們三兄弟都背負了大小不同的債務。家裡四畝多地種半年剛夠吃,沒有餘糧拿去換錢。我沒有一技之長,起初跟别人學做生意本錢也賠了,隻好在周邊村子裡打零工,零工工價低廉,還時有時無,入不敷出。貧賤夫妻百事哀,妻子性情剛烈,得理不饒人,我脾氣火爆,剛烈遇上火爆,相當于針尖對鋒芒,作為過來人,說到此大家就能猜出我兩當時過得啥日子。嶽母高中畢業有文化,曾經擔任過多年大隊婦女主任,為人強勢。用嶽母的話講:當初把女兒嫁給我,沒圖家庭,光圖人長相了,眼見我一天天把日子過成這樣,後悔的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要不是顧及當時在農村子女離婚還是件令家庭丢人的事,擱現在我估計十有八九妻子早跟我拜拜了。
1993年春節,妻子姨兄從新疆回老家探親。她姨兄前兩年在家裡走投無路,就投奔了在新疆工作的舅舅,也就是嶽母的堂哥。妻子姨兄幼年喪父,家境一直困頓,自從投奔舅舅後,不但有了事幹,并且兩口子在新疆買了住房。嶽母非常羨慕,就央求外甥回新疆時帶上妻子,請他給舅舅說說給妻子在新疆找個事幹。用意想讓妻子跳出我家火坑。嶽母和姨兄的媽媽一直姊妹情深,早年間對姨兄家多有幫助,姨兄抹不開面子勉為其難答應了。
 到了新疆,一切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美好。如果說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不錯,妻子的堂舅的确在某單位當經理,幾個子女工作也不錯,一家人社會關系人脈夠硬。但妻子堂舅跟嶽母有梁子,原因講起來有點纏繞複雜,大概意思是妻子的堂舅和妻子親舅舅在老家期間有矛盾,嶽母參和其中。堂舅很生氣,一直不能釋懷,記仇了。你我有仇,我能去幫你女兒,笑話!雖說後來他們冰釋前嫌,但當時情況确實如此,妻子堂舅幾次在我跟前數落嶽母。面對如此困境,一切隻能自力更生靠自己了,我們一家三口(大女兒那時不滿兩歲)租了一間20多平米别家柴房,房子牆皮薄,門是四根木頭棒上面訂了一張鐵皮,床是房東家兩扇廢棄的單扇門,有一扇門闆中間半片木闆折了,一個大洞,我就用樹枝篷上。房子面朝西,夏天熱死人,冬天不保溫,當時沒錢買鐵爐子,爐子磚塊磊的,做飯帶冬天取暖,沒砌新疆特有的火牆,是因為房間小沒地方還是我壓根就不知道砌火牆,現在我記不起了。反正一家三口冬天冷的縮成一團,早晨起床,鐵皮門上結一層厚厚的霜花,門框下面還有冰,踢打半天門才能拉開。沒床睡時,我記得妻子堂舅院子裡有一張舊木頭大床,跟雜物堆在一塊,似乎廢棄了,我就鼓動妻子去要,不久妻子空手歸來,他堂舅說那張床他家要用,又說了,新疆人沒床鋪麥草都能睡,言下之意我們不能吃苦,說着妻子哭了。簡單歸置完房子,添置完鍋碗瓢盆,買了一袋面粉,手裡就剩幾十塊錢了。此刻我還不知去哪裡幹活掙錢?眼前一片黑暗。孩子還得一個人看,面對如此凄慘場景,妻子哭鬧着要回老家,我斬釘截鐵地大聲告訴她“我死在新疆都不回去!”我為什麼要“死都不回去”,那還得從我們跟随妻子姨兄離開老家時講起。
貧窮限制了人的眼界和心胸,心眼由此變得針尖小,妯娌間為一點蠅頭小利,掙來搶去,妯娌不和,兄弟關系難免不受牽連。妻子埋怨我不向她說話,數落我眼裡媽和哥哥比她重要,看似每個人都有理,其實都是窮鬧騰的。嶽母把這歸結為“槽裡食少豬咬豬。”嶽母有心救妻子跳出火坑,打發妻子跟随姨兄上新疆尋找生路,不願帶我同去。當我提出跟妻子同去新疆,嶽母讓我自個找路費。嶽母家境富裕,我再笨也明白老人家再有意刁難我。
我從沒料到跟人借錢會如此困難。二百元的路費,我借遍了所有熟悉的有錢人,結果沒有借到一分錢。日後我才捂透,這叫“囤裡有米好借谷”效應,從古至今沒誰願意把錢借給一個看不見償還能力的人實屬正常。一個遠房叔叔當面拒絕了我,三天後讓二哥帶話給我去拿錢。遠房叔叔和我家住的較遠,年齡差距大,我兩沒啥交際,我隻曉得他在村裡算個能人,改革開放就開始做生意,有積蓄。後來才知是二哥私下對我做了口頭擔保,那時村人們相互借錢普遍不寫借條,也沒利息這一說。至于二哥為何私下給我擔保而沒給我明說,我估計一是想給我點壓力,二是怕嫂子知道,那時我們兩家的确關系很僵,二哥對我一直心生怨氣,認為我管不了媳婦。村子裡沒有秘密,我借錢的事估計早傳到二哥耳朵裡了,畢竟是一娘所生,看我如此狼狽,于心不忍,暗中幫我了一把。
接着母親又給我湊了二百多塊錢,我明白她這錢多麼來之不易,但我當時已經顧及不了這麼多了。就拿着這些錢做盤纏上路了。那時村子裡出外打工的人不像現在這麼多、普遍,母親雖說文化,從沒出過遠門,但她心底明白“在家千事好出門萬事難”的道理,但凡在家裡日子能過得去,誰又願意出門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吃苦受罪。離别時刻,我瞅見母親眼睛通紅,眼眶裡眼淚打轉轉,我估計等我離開,母親眼淚一定會奪眶而出,回家哭一場。瞬間我心如刀絞,此刻我暗下決心,發誓此次出門若不混個名堂出來,此生不再回來。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在新疆幾十年,我經曆了很多,酸甜苦辣都有,多年的風風雨雨讓我總結出一條:不管你當初的生活處境多麼艱辛,困難,隻要你不自暴自棄,想明白沒人無緣無故為難你,不怨天尤人,肯努力,勤勞,慢慢地你的日子一定會一天比一天好。
1993年3月,初春咋寒,老家的桃花含苞待放,我離了開家鄉,這天我一生不會忘記,我人生的春天從這年春天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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