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王千源的電影《鋼的琴》，我一邊笑一邊難受。

好笑是因為這個故事和台詞實在是太令人捧腹，難受是因為看到了電影表達的憂傷。

這部電影的導演是張猛，主演是王千源和秦海璐。

電影講的是下崗工人陳桂林與妻子離婚，當兩人争奪女兒小元的撫養權時，女兒說：“誰能給我買一架鋼琴，我就跟誰。”

陳桂林為了留住女兒，他召集了一幫同樣被下崗的工友們重返工廠，在廢棄的廠房裡造了一架"鋼的琴"，可惜，鋼琴造好了，女兒還是選擇了前妻。

毫無疑問，這部電影是近十年最優秀的黑色幽默電影。

電影一開始用了一個對稱鏡頭，表現了陳桂林與前妻小菊的對立關系。

交待了兩夫妻要離婚，并且開始争奪女兒的撫養權。

随後，鏡頭切到陳桂林和他組建的三流樂隊在為一場喪禮演奏俄羅斯民歌《三套車》。

俄羅斯地廣人稀，馬車是他們重要的交通工具，馬車夫常年奔波，漂泊在外，歌曲憂郁蒼涼的旋律，唱出了馬車夫悲慘的命運，所以，這首歌也成為喪葬時常奏的曲子。

但是，正當樂隊正賣力演奏時，畫面外傳來喝止聲，有人要求換一首喜慶一點的曲子，陳桂林隻好按金主要求，奏起了《步步高》。

緊接着就是一個橫移鏡頭，我們看到，兩個冒着煙的大煙囪下，正在舉辦一場喪禮。

在灰色調的畫面裡，一場喪禮卻用喜樂，本來就很滑稽搞笑，再加上橫移鏡頭給觀衆帶來的疏離感，給這部電影奠定了黑色幽默的基調。

《鋼的琴》采用了大量的橫移鏡頭，每當觀衆沉浸在影片中，橫移鏡頭的出現就仿佛在告訴觀衆，你們在看一場滑稽的舞台劇。

值得注意的是，電影的故事背景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而80年代初或許是工人最好的年代。

我們從賈玲的電影《你好，李煥英》可以看到這個基本事實。

賈玲用暖色調給觀衆展示的80年代是這樣的：陽光正好，人們衣着幹淨整潔，他們按時按點上下班，下班後他們可以打排球、看電影、劃船、自由戀愛……

但是，在《鋼的琴》裡，我看到的是，荒廢的廠房、頹廢的下崗工人、蕭條冷清的街景。

從《你好，李煥英》到《鋼的琴》，我們可以窺探到曆史發展的真相。

建國伊始，為了擺脫貧窮和落後，我們國家亟待建設成為一個工業強國，所以，從建國到80年代，國家極度依賴工業。

而對于普通人來說，能進入工廠工作是極為光榮的事情，因為工人階級是那個時代的中心。

但是，随着時代的發展，尤其是進入了80、90年代，整個國家開始轉型，首當其沖的就是東北老工業區，小工廠漸漸解體，大量的工人下崗，為了尋求更好生存機會，人們紛紛逃離這片老工業區。

所以，電影開頭的橫移鏡頭，從樂隊橫移到兩個大煙囪下的靈堂，電影非常隐晦地告訴觀衆，這部電影講述的實際是祭奠一個時代的離去。

而采用大量的橫移鏡頭，似乎在提醒觀衆，對于一個時代的離去，不必過度悲傷，隻需要遠遠觀望。

除了橫移鏡頭，導演張猛還喜歡用蒙太奇手法來制造荒誕。

• 1

陳桂林借不到錢買鋼琴，于是想出一個馊主意，去學校偷鋼琴，陳桂林和他的工友們老實本分地幹了半輩子工人，對偷雞摸狗的事情并不在行，何況鋼琴那麼大一個物件，哪裡這麼容易偷。

果真，一行人很快被發現，被抓進派出所。

這時候，雪花紛紛揚揚落下來，陳桂林一束柔和燈光下，忘我地彈着鋼琴。

這段心理蒙太奇揭示了陳桂林的心理活動：他想象着已經擁有這架鋼琴，那個滿足了女兒的願望，留下女兒。

而實質呢，一行人正垂頭喪氣地坐在派出所的長椅上，等待警察蜀黍的問話。

多麼荒誕，多麼滑稽搞笑。

• 2

怎麼告别一個時代？

電影《鋼的琴》設計了一個場景：舊知識分子汪工召集了工廠的工人們開了一個簡短的會議。

在會議上，他激揚文字，說怎麼挽救煙囪，怎麼讓煙囪變得有價值。

工人們聚精會神地聽着，眼睛仿佛若有光，而當我們随着工人們的目光看去，汪工設計的煙囪是長頸鹿頭，蹦極和火箭發射台……

嚴肅的場面加滑稽的設計圖，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而在這個嚴肅的氛圍裡，當陳桂林和淑娴被兩束冷暖不同的光源照射時，形成了一種詭異的美感：心酸的浪漫！

在畫面之外，我們清晰的感受到，小人物是如此的渺小，個人根本無法撼動時代的大潮。

• 3

在電影結尾，導演更是用了交叉蒙太奇和心理蒙太奇的結合，把制造鋼琴的過程通過一段《西班牙鬥牛士》歌舞演繹出來。

《西班牙鬥牛士》曲調激烈昂揚，很好地刻畫了工人工作狀态。

要知道，陳桂林請的工友都是一群下崗工人，他們造琴的鋼廠破敗不堪，但即使是在這種糟糕的環境下，他們依舊創造了奇迹，造出一架不可能造出的"鋼的琴"。

這段交叉蒙太奇和心理蒙太奇的運用，展示了下崗工人最後的倔強。

其實，電影一開始出現的俄羅斯民歌《三套車》最符合電影《鋼的琴》要表達的情感。

但是，電影的表層叙事隐藏了這種情感的表達。

占據視覺的是，電影用一種黑色幽默向觀衆娓娓道來：

桂林和妻子離婚争奪女兒撫養權，而女兒的條件是，誰有鋼琴就跟誰。為了争奪女兒撫養權，陳桂林經曆了"買鋼琴——偷鋼琴——造鋼琴"一系列荒誕不經的事情。

在這些荒誕的背後，掩蓋着一個階層的憂郁和哀傷，這需要觀衆剝開表層的叙事，去感受故事的深層意蘊。

東北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豐富的煤炭資源，成為了全國重工業基地龍頭大哥。

但是，到了20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随着改革開放的穩步推進，國家發生了急劇的轉型，社會經濟體制由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型。

在轉型的過程中，市場淘汰掉大量的工廠，工廠破産又導緻了大量的工人下崗，而失業的工人首要面對的就是生活上的窘境。

陳桂林作為一個下崗工人，他組建一支三流樂隊，雖然到處表演，但收入微薄，長久下來，妻子忍受不了了，她自謀出路時傍上一個"賣假藥"的，從此過上了不勞而獲衣食無憂的生活。

再後來，女兒也受不了了，最終選擇了物質條件更好的媽媽。

陳桂林是下崗工人們的一個鏡面和縮影，觀衆透過陳桂林看到：轉行殺豬的大劉還沒掙下多少資産，錢全部上交媳婦，生活拮據；二姐夫還放不下"工人階級"的身份，躲在家裡不肯出門打工，全家靠二姐小小的理發店維持生活；胖頭混迹于牌桌，因偷牌耍賴被幾個女人追着要20塊錢；王抗美收到陳桂林借錢的風聲，早早躲到鄉下去……

所有人的窘迫是：沒有錢！

陳桂林沒有錢買鋼琴，就會失去女兒，那其他的下崗工人呢，他們沒有錢，會失去什麼呢？

電影當然不會直說，但不妨礙觀衆去思考。

電影最有趣的就是，當陳桂林聚集這些失落的工友，讓他們去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造鋼琴時，他們的面貌煥然一新。

尤其是季哥，他是以港片中黑社會老大的姿态出場，但當他站在工人的位置，他立刻就變得兢兢業業，甚至警察到工廠抓他時，他堅持把自己的活幹完才跟警察走。

這就是工人的姿态。

那麼，工人的姿态究竟是什麼？

電影末尾那首《西班牙鬥牛士》給出了答案：積極的、健康的、昂揚的！

所以，當胖頭知道女兒被一個小青年搞大肚子時，他們一行人騎着摩托車，伴随着激憤的搖滾樂穿過街道，殺氣騰騰地圍追阻截攔下一幫小青年，當我們以為這裡會有一場械鬥時，胖頭放過了小青年。

甚至在下一個鏡頭，胖頭的女兒還和小青輕結婚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所有的哀傷和失落被隐藏在黑色幽默之下。

工廠倒閉，老子們都下崗了，小青年們就更加遊手好閑，無所事事了。

現實終究是殘酷的，陳桂林的父親去世後，他離婚并且失去了女兒；胖頭的女婿抛下女兒去闖世界；汪工設計的圖紙無濟于事，工廠還是被爆破拆除；季哥因為犯事被抓，要蹲監獄。

不過，生活也并沒那麼糟糕，陳桂林和淑娴說："我可以和你結婚了"；胖哥沉浸在外孫女出生的喜悅中，忙着照顧新生命；季哥在牢裡參加勞動改造，幾年後出來又是一條好漢。

電影《鋼的琴》是一部難得的佳作，電影是獻給失落階層的一首詠歎，表達了對那些被遺忘的曾經，最後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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