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女睡了，美霞去廚房收拾完，就去衛生間把上午孫女弄髒的衣服洗一洗。

洗完衣服，美霞擡頭看見鏡子中的自己，齊耳短發，稀疏的眉毛，眼角紋又多了一些，黑眼圈有點重。再看看自己身上這款灰咖色的肥版背心，一條黑色料子褲子，她這是妥妥的奶奶裝扮啊！

這樣的裝扮美霞一點都不喜歡，她從二十歲就開始賣時裝，一直喜歡打扮自己，而且自己今年才51歲，根本就不老，她喜歡長發披肩，喜歡漂亮的衣服，可是兒媳不允許她這樣打扮，總是說她當奶奶的人了，就要打扮莊重，不能穿的太時髦，打扮那麼漂亮是給誰看啊？這麼大歲數了還想勾引老頭？

唉，沒辦法，在兒子這裡住了四年了，她隻有忍讓，等孫女上了幼兒園她就可以回老家了。

美霞拿着衣服走出衛生間，沒想到門開了，吓了美霞一跳。

隻見兒子陰沉着臉回家來，“小毅，你怎麼回來了？”美霞趕緊上前詢問，可是兒子一聲不吭，隻是不滿地看了她一眼，就直接走進客廳，把熟睡的孩子抱回卧室。

美霞楞在那，不知道自己哪裡又做錯了。等她回過神來，把手裡的衣服晾曬在陽台上。

這時兒子走出來，不悅地說：“媽，我給你打電話怎麼不接啊？”

美霞這才拿出手機，看着手機上有兒子的十幾個未接來電，她趕忙解釋說：“朵朵睡覺，我手機靜音了，沒聽見，怎麼了，你回來有事嗎？”

“還不是你，幹嘛讓孩子睡地上啊？多髒啊？再說對身體也不好啊！昨天靜怡還在衛生間發現了蟑螂，今天你就讓孩子在地上睡覺！你能不能别這樣啊？我這大中午的說休息一會兒，都沒得休息！”

“睡地上怎麼了，今天天氣涼快，我們在客廳玩兒，沒開空調，玩着玩着孩子就睡了，我沒抱她回屋，這墊子我天天擦洗，很幹淨，大白天的哪有蟑螂啊？就為了這你就跑回家，是我耽誤你休息了？”美霞忍不住地生氣，這就是她千嬌百寵長大的兒子，現在面對她的隻是指責的話語。她知道，這肯定是她那好兒媳婦所賜。

“地上潮還涼啊，要不是靜怡看監控，你就一直讓孩子這樣睡午覺嗎？朵朵可是你的親孫女，她要是病了你就不心疼？媽，我一天到晚挺累的，你就别讓我操心了，好嗎？我要急着去上班了。”兒子說完，推門走了。

美霞氣得想追出去大喊，“你累是誰造成的？是我嗎？我天天幫你們帶孩子做家務，哪裡都是我錯了？我沒花你一分錢，我天天像個老保姆一樣，你就是這樣對你媽的？我就不累了？”兒子走了，她沒有追出去，最後的尊嚴她還想保留，她不想讓左鄰右舍的覺得自己是個潑婦。

美霞隻能一個人在客廳裡默默地流淚。她不知道，自已那個曾經的好兒子怎麼了，為什麼要變成這樣。還記得他小時候軟軟的一團，記得那抱着自己叫媽媽。記着考上重點高中時，他開心地摟着她說：“媽媽，你為了我辛苦了，我一定好好學習！以後好好孝順你。”還記得，兒子大學畢業掙的第一筆工資給她買的金項鍊。

……

點點滴滴的，很多都曆曆在目，那時那個天天對着她笑的兒子再也沒有了，她的兒子變得對她不屑、不喜甚至厭煩。這一切都緣自于自已當初不同意兒子和兒媳談戀愛，現在看來，她錯了，當初她不應該反對，反之，她又覺得，她反對地對，兒媳的心機很深，她就該一反到底，不該心軟來這裡幫忙帶孩子，那樣，她雖然一樣得不到兒子的好感，但最其碼自己活的自在，可是現在呢？看着兒媳背着兒子對她的嘲笑，看着兒子的無奈，她真的心痛啊。

美霞結婚早，20歲就生了兒子，那時候她和老公在市裡打工認識的，兩家離得不遠，結婚後，她有個好婆婆，處處幫忙，處處包容。兒子小時候，她基本上沒費過心，全是婆婆幫忙。她才有機會好好工作，做事業。

後來，兒子上初中時，他們全家搬到了市裡，雖然是一個小城市，可是美霞開的服裝店生意一直很好，老公做裝修，日子過得很不錯。家裡的家務活多數婆婆幫忙打理，婆媳關系非常好，美霞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太幸福了。老公寵愛，婆婆疼愛，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兒子非常優秀，是那種别人家的孩子，學習好，長得帥，又非常懂事。

美霞走在人群中，總是精神百倍，因為賣服裝，也比同齡人穿的時髦些，她喜歡大波浪卷發，喜歡長筒靴，喜歡裙子，高跟鞋，她的身材保持的好，因為家庭幸福，臉上皮膚好，顯得很年輕。婆婆也經常拍着美霞說：“看我這好兒媳婦，多漂亮！”

幸福的日子繼續着，在兒子上大三那一年，68歲的婆婆出門買菜，突然暈倒在菜市場。

經過搶救，婆婆醒來，可是腦出血的後遺證有點嚴重，婆婆癱瘓了，說話含混不清，左手伸不開。雖然美霞有錢可以雇保姆，可是她不忍心，婆婆為她操勞了20多年，她不能不好好管婆婆。就這樣，美霞盤出了這幾年本來就不太景氣的小店，回家精心伺候婆婆。

婆婆愛幹淨，要強，因為不能動，總是自己哭。美霞就多為婆婆擦洗，給婆婆講笑話，沒事推着婆婆去公園。兩個大姑姐每次回來，看着美霞伺候的這樣好，都說美霞真是個好兒媳婦，說婆婆沒有白疼她。美霞笑，一家人可不就是這樣嗎？互相幫襯，你惦記我，我心疼你。

兩個大姑姐有空就過來，但是美霞從來沒有讓婆婆去她們家住過。美霞和婆婆在一起習慣了，她推着婆婆去公園，打扮得美美的，還能跳會廣場舞，和婆婆逗幾句，婆婆就看着她笑，美霞穿新衣服，總是問婆婆好看嗎？婆婆總會說好看。美霞的自由甜蜜生活一直這樣過着。可是精心伺候的婆婆還是在三年後去世了。

美霞哭了很久，大姑姐拉着美霞的手說，這三年辛苦她了，美霞卻覺得要是婆婆再活兩年多好。這下美霞閑下來了，每天做做飯，出去玩會，等老公回家，老兩口又過回了二人世界的生活。

兒子在大城市上班，談了女朋友帶回家。女孩子個子不高，一米五幾的個子，和一米八五的兒子真是太不相配了，甚至站在美霞身邊，比美霞低半頭。穿着很随意，牛仔褲，寬松的大T裇，這女孩子長的倒是漂亮，嬌小甜美型，可是大眼睛看着很有心機。不知道怎麼，美霞看着這女孩兒，第一印象就是不喜歡。

後來得知女孩子家是山溝的，父母都是農民，而且下面還有弟弟妹妹，美霞就更不喜歡了，這樣的女孩子會很顧家，以後娘家不但不能給助力，還要經常幫襯他們。現在大城市生活壓力大，美霞想就算兒子找對象，不找富貴人家，也要找一個條件相當的，何況兒子這麼優秀。

好吃好喝地送走了他們，美霞這兩天發現，女孩子對他們老兩口不是特别熱情，也可能是不太會做家務，她一直和兒子在一起玩，絲毫沒說幫忙端菜洗碗的舉動。看着美霞夫妻忙進忙出的做菜，她隻是笑着和兒子玩鬧，根本沒有想讨公婆喜歡的意思。屋裡的被子也是兒子去幫忙疊好的。美霞看着這些，更加地确定了這個女孩子不是最好的人選，兒子歲數不大，不着急結婚，這個女孩兒比兒子大兩歲，真是感覺不般配。

看着兩個人走了，兒子大包小包地拿着，還要幫女孩提着包，美霞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感覺這個女孩有點懶。

這一切，無所謂了，美霞不同意，也就不在意了，事先準備好的紅包也就沒拿出來。

等他們回去後，美霞私自給兒子發了信息，說了自己的想法，說她和爸爸都不同意這女孩，這女孩子看着心機很深，而且個子太矮，會影響下一代的。

兒子說會考慮，還說這女孩兒非常聰明，和她在一起說話不累。而且女孩子工作好，也是高薪資，不會太托累他的。美霞後來讓老公給兒子也打了電話，兒子也答應了。

可是半年後，兒子突然說要結婚，說靜怡懷孕了。生米煮成了熟飯，他們給兒子首付買的房也下來了。

就這樣，兒子結婚了。在兒媳婦懷孕六個月，兒子就提出讓美霞去他們那裡照顧。美霞在家裡也沒什麼事，也不好拒絕，于是來到了千裡之外的兒子家。

美霞怎麼也沒想到，到了這兒，兒媳婦對她各種挑剔，說她做的飯不好吃，說她打掃衛生不幹淨。開始，美霞總是忍讓，覺得孕婦每天上班累，回家情緒不穩定，何況兒子也是說讓美霞多忍忍。

這一忍就到了生孩子，兒媳婦做月子，美霞忙前忙後地伺候，兒媳婦的媽媽住了一個月，除了吃就是睡，然後就是和兒媳婦一起指使她，為此她生了不少氣，兒子哄她，她又忍了。

出了月子，兒子丈母娘回去了，美霞和兒媳婦一起看着孫女。兒媳婦在沒人的時候笑着說：“當年你不同意我和你兒子，嫌我這嫌我那，現在怎麼樣啊？你還不是要伺候我，聽我的？你看看你這穿的什麼樣子，當奶奶的人了，還穿高跟鞋，穿紗裙，像話嗎？你一個農村老太太，還嫌棄我是同溝的，真有你的！給，以後你就穿這個。還有，趕快把你那長頭發剪了去，别弄的家裡哪哪都是你的黃毛，像什麼樣子。”

兒媳婦把她媽媽落在這的衣服給美霞扔過來，美霞火了，“我怎麼了，我當初反對，你還不是一樣嫁進來，我還不是一樣好好伺候你？我穿什麼是我的自由，這也用你管？”

“在我家，你就得聽我的！不然，你就滾出去！不對，你不能滾，你滾了我上班誰看孩子啊？哈哈哈，我就要看着你在我家，就要累着你。”兒媳婦笑着，氣得美霞上去就給她一巴掌，“你個不要臉的，原來你在這憋着壞呢。這怎麼就是你家，我買的房子。”

“你敢打我！”說着兒媳婦就和美霞打成了一團。當兒子回來時，兒媳婦哭着撲進兒子懷裡說：“老公，媽打了，你看，臉都被她打腫了，她就是不喜歡我，說這是她買的房，不是我家。我說讓她出門别穿高跟鞋，怕抱孩子時摔了，她不聽，就打我，嗚嗚嗚，老公，她看不上我，罵我，要不咱倆離婚吧，可是我真的很愛你，舍不得你啊。”

看着兒子心疼的各種哄，卻一聲也沒問候她這個披頭散發，懷裡又抱着孩子的老媽。美霞失望了，她要回家，不能在這裡受氣了。

她也哭着給老公打電話，老公在電話裡哄着美霞，說明天就來接她。

可是最後的結果是，兒媳婦上班了，美霞剪了頭發，穿上平跟鞋、褲子，大背心，完全打扮成一個奶奶的樣子，因為這都是為孩子好。一個人看孩子确實不适合穿裙子和高跟鞋了。親奶奶不帶孩子，讓保姆帶怎麼放心呢？為了孩子，忍忍吧。

從此，美霞過上了水深火熱的日子。兒子從開始對美霞的歉意到和兒媳婦一樣地讨厭美霞。覺得美霞做什麼都是在針對兒媳婦，在用壞心眼。美霞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過上了這樣的生活。

她曾經和婆婆親如母女，因為婆婆幫忙帶孩子做家務，她對婆婆充滿感恩，從來都不會挑剔什麼，還要經常哄着婆婆開心，給婆婆買衣服，大把的給錢。她現在當婆婆，卻完全不一樣，平時吃飯買菜，一切花銷都是自己的錢，兒子從來不給一分，自己買個衣服，兒媳婦還要說三說四。和兒子訴訴委屈，兒子比她還生氣，給老公說說，老公說再忍兩年。

去年疫情封控，兒子夫妻倆都在家裡辦公，美霞帶孩子做家務就更累了。孩子快三歲了，有自己的思想，她會想着去找爸爸媽媽玩一下，這可了不得，夫妻倆大呼小叫的，招呼着美霞趕快把孩子帶走，沒辦法，她隻能好好看着孩子。爸媽要工作，不能打擾。

孫女還算聽話，平時和奶奶一起的時間多，也就隻纏着美霞一個人。

有一天，兒子讓美霞包餃子吃，美霞又帶孩子又包餃子，兩口子在屋子裡工作。快中午了，餃子才包好，美霞急着煮餃子，孩子在衛生間洗手時摔了一跤，美霞跑過去看看，孩子沒什麼事，也就沒管，又跑廚房去煮餃子。

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等美霞端餃子出來時，兒子兒媳婦開始吵架了，兒媳婦說她又沒閑着，忙着工作呢，你媽甩臉子給誰看啊？兒子沒辦法，隻能抱着孩子訓美霞。“媽，我們在家我們也是工作，你看你能不能别這樣，該管孩子時管管孩子。”美霞生氣了，理論起來，後來大家都帶着氣吃了餃子。

美霞想一走了之，可是封控又不能出門，隻能忍着。

好不容易解封了，美霞想回家，兒媳婦又開始挑事，直接給美霞老公打電話說美霞就是不想看孩子，天天玩手機，和别人聊天。她讓公公過來，再幫忙一起帶帶孩子，等孩子上幼兒園再走。

在美霞不知道的情況下，老公來了。美霞顧上不欣喜，聽到老公的來意，她的心真是涼了很多。老公真的直接拿起美霞的手機查看，查看無果時才和美霞說出了真相。

是啊，這個兒媳婦心機很深，她會哄老公，也會哄公公，唯獨私下裡對美霞惡毒至極。美霞是直性子，她不會讨兒子喜歡，總是直來直去，她就搞不懂了，自己的兒子還要自己演戲嗎？

在老公的勸說下，美霞又妥協了，也可以說，她太喜歡小孫女了，小寶貝總是甜甜的叫着奶奶，晚上睡覺也離不開她，她不忍心一走了之，隻等着小寶貝上幼兒園再走吧。

今天，兒子在孫女馬上上幼兒園的前三天，又來了這一出，美霞怎麼會不心痛。

她前幾天已經買好了車票，也給老公打了電話，他說會在車站接她。明天，這個周末，她就要回家了，她不想在這裡給兒子添麻煩了，也不讓自己再受這種苦難了。不知道兒子明天會不會送他去車站，無所謂了，她又沒什麼行李，一個人也能走。

她心疼，不知道孫女以後上幼兒園會不會适應，不知道孫女會不會想她。

以後的一切，她都不再想了，不能再讓自己心軟，不能再想着等孫女适應了再走，兒子的怒氣，讓她走的更幹脆一些，因為她再不走，怕自己再也受不住，也怕真的和兒子就成為了仇人。

美霞哭着，她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怎麼會變成這樣，有了媳婦忘了娘，老人古語是真的有道理啊！事到如今，她隻能怪自己，怪自己話多，怪自己性格不好，怪自己當初不應該反對兒子的婚事，怪自己不會演，……算了，一切交給時間，過去的就讓它随風吧，隻要兒子過的開心，她還計較什麼呢？

隻希望下半輩子，還能和老公像從前一樣恩愛幸福，可是這缺失的四年，兩個人的 感情會不會淡了呢？

……

2022年9月20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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