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粽葉與粽子。 孟祥延攝(影像中國)
面前是一盆洗好的葦葉,還帶着青綠,仿佛把水濱的芬芳帶到了我的廚房。小城人習慣把這個季節裡捆紮在一起的葦葉叫粽葉,它們從水濱植物一躍成為竈間的新寵,用來包端午節的粽子。但在我的老家山東膠州市鋪集鎮,粽葉另有所指。我們從小吃的粽子是用桲椤葉包的,那是一種長在山林的樹葉子。所以,我剛進城工作時,并不認識也難以接受用這種葦葉包裹的三角形粽子。
人們總是被時令領着往前走。一眨眼,賣葦葉的攤位就在小城的街道上擺成一長排。一輛輛車的車鬥裡,全是寬大的葦葉。它們一捆捆地碼在那裡,等待一雙雙手來撫摸,并将糯米、黍米填充進它的懷抱。我一沖動就排隊買了葦葉和糯米,豪言壯語地宣布:今年我要自己包粽子吃!
在童年時代,母親包桲椤葉粽子時,我替她打過下手。那種四角折疊式的粽子比較簡單。後來,我跟着婆婆學過用葦葉包粽子。順葉子、打漏鬥、裝糯米、包紮成,一邊念着口訣,一邊艱難地實踐,還沒完全掌握技藝,我就逃開了。如今,買不到桲椤葉,我隻好挑戰來包高難度的葦葉粽子。
我淨手後端坐于米盆前,開始端詳眼前的葦葉。按照記憶,取三四枚翠綠的葦葉,在左手掌上順序排列。它們像拍照時擺的隊形,一枚葉子要将一部分與另一枚重疊。順好葉子,笨拙地在葉根部打一個彎,卷成一個底端封閉的錐形漏鬥,用來裝米。米裝上後,頂端卻蓋不嚴。好不容易遮好頂端,下面又“嘩啦”流出米來,真就成了“漏鬥”。不是米不聽話,就是葦葉太調皮,費了好大勁,總算包紮好一個粽子,一撒手,它卻又“嘩啦”一聲松開了。于是隻能重新開始。
第一個粽子我拆過四五次才算包起來。聽老人說,要把葦葉蒸一下才順溜,但那葦葉的醇香就比原生态稍遜,我還是慢慢馴教這野馬般的青綠葦葉吧。我包出來的粽子米少、皮厚、費料。有幾次我已捆紮好了,卻發現一個角還咧着嘴在朝我笑。我不想再拆開粽子,拆了也未必包得更好,索性又取一片葦葉,把那破口處反複纏繞,就像一個錯綜複雜的補丁。
捆紮粽子的繩是最經典的馬蓮草,記得老家菜園邊上就有一叢,公爹每年割來捆韭菜、油菜、蔥等蔬菜。那馬蓮草在我看來就是蘭花,葉子狹長,花是紫藍色的,很有蘭的韻味。我曾想,這麼清雅的馬蓮草開在鄉野,被割掉修長的葉子做捆紮之繩,真是可惜了。現在終于知道了它的好:将幹馬蓮葉泡軟,它就柔韌得跟絲線一樣,不管怎麼彎折,最後打幾個結,它都不留空隙且不會斷。醇香的糯米和黍米,被生于水濱的葦葉或者生于山嶺的桲椤葉包裹,再被柔韌的馬蓮葉捆紮,經竈下柴火慢慢煮熟,香氣彌漫,真是大自然饋贈的佳品。
如今,葦葉與金黃的黍米、雪白的糯米一起,輾轉在我的手中,慢慢地托起、包裹、紮緊,成就一個個粽子,成就人們以如此方式感恩歲月和自然的心意。
我想起小時候跟母親包粽子的場景。那時候她還年輕,我尚稚嫩。母親邊包裹桲椤葉粽子,邊講一些閑話,關于節氣的,關于桲椤樹的,關于黍米的,無非柴米油鹽,但都很有趣。她曾經說:“今年米少,本來不夠包粽子的,可是每年都包,一到這個時節就沉不住氣,還是買些米添上吧。每年都給你八奶奶和嬸娘送粽子吃,今年肯定還盼着呢。”婆婆身體還好的時候,也是每年包粽子,但每次吃粽子時,她卻吃得很少。我勸她,也吃不了幾個,就不必大費周章地包了。婆婆卻說:“包給你們吃啊,我有三個兒子、三個兒媳、一大群孫子呢。”“買幾個不就行了,市場上啥餡的都有。”“買來的是人家的味,我包的是自家的味。”想到這裡,我的眼角有些濕潤。盡管婆婆老了,眼睛也接近失明,但每個節令她都記得很清楚,前幾天還問我,市面上是不是有賣葦葉的了。
兒子被邀請來替我拍張包粽子的照片。在他的少年記憶中,有母親坐在廚房包粽子的片段。當他進入夢境時,廚房還飄蕩着煮粽子的清香,一縷混合着植物和米香的氣息,鑽進他的鼻息和夢中,那夢也該是香甜的吧?那一縷香味,将是他未來甜蜜的鄉愁,将陪伴他走過漫長的人生路途。
盡管我包出的粽子品相一般,但是,兒子不會在乎。他在給粽子“脫小褂”的時候還會說,挺好啊!眼睛近乎失明的婆婆也不會在乎,她享用這粽子的時候,臉上是滿足的笑容。她也許會想,這麼多年都吃不慣葦葉粽子的兒媳,也終于能包出葦葉粽子了。從此以後,兒子和孫子年年都能享受到自家包的葦葉粽子的清香了。
夜已深沉,一鍋“補丁”粽子還在炭火的餘溫中散發着香味。那香味,傳承着節令的美好,也撫慰我勞累的身體。在我看來,那是一鍋吉祥的粽子、幸福的粽子、寄托着美好祝願的粽子,我知道我的親人們都喜歡。《 人民日報 》( 2022年06月08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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