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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搖滾歌手

旅遊 更新时间:2024-11-23 00:22:43

  本文刊載于《三聯生活周刊》2019年第32期,原文标題《石家莊,搖滾莊》

  因為《通俗歌曲》《我愛搖滾樂》和散落在各大一、二線樂隊裡的石家莊籍樂手,“Rock Home Town”讓這座面目模糊的省會城市貼上了“搖滾”标簽。

  記者/宋詩婷 攝影/李英武

  民間搖滾歌手(通俗歌曲我愛搖滾樂)(1)

  采訪當天,石家莊紅糖livehouse裡,腦濁樂隊正在演出

  “為什麼要來石家莊啊?”采訪那幾天,幾乎每個人都會問我這個問題,我也把這個疑問抛給過很多人。

  2003年,剛剛大學畢業的撥片兒離開長沙,獨自一人進莊,最初那幾個月,她的臉因北方幹燥的氣候而粗糙脫皮。同一年,我的同事卡生從雲南昆明坐了50個小時綠皮火車,終于到達這座北方省會城市,她的精神故鄉。更早些時候,藝術生楊旭同時收到北京現代音樂學院和河北省藝術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他義無反顧地撕掉了前者,把餘下的一張小心收好。楊旭還告訴我,他前幾天剛剛得知,朋友史立剛來石家莊時正趕上冬天,他沒地方住,在民心河附近發現一個冒着熱氣的井蓋,愣是在井蓋上睡了一晚。

  若是回到過去,那個正在1000公裡外的城市讀中學的我會相當理解和支持他們的選擇。畢竟,在《通俗歌曲》和《我愛搖滾樂》這兩本影響一代搖滾音樂愛好者的雜志的迷惑下,我也曾斷定,石家莊是一座充滿文化氣息的城市,能裝下年輕人的搖滾夢,能讓愛與和平随荷爾蒙一起升騰。

  開始搖滾

  我和那些投奔這座城市的人聊起了後來的事。

  撥片兒在《我愛搖滾樂》做了四年編輯,和朋友組了三年樂隊,醉了無數個夜晚之後,終于動身去了300公裡外的北京,如今已投身餐飲業。同事卡生在巨大的落差和幻滅中度過了大學四年,也醉了無數個夜晚,賭氣似的出了幾本小說和詩集,前些天翻來看,還揪出幾個錯别字。楊旭放棄了打鼓,學了門手藝,是當年那群混迹琴行的搖滾青年裡最早賺到錢的人,如今是金少剛團隊的錄音師,剛做完《樂隊的夏天》那票活兒。

  實現夢想的隻有當年目标明确的史立,他投奔老同學姬赓,成為萬能青年旅店樂隊的小号手,如今,“萬青”已經是石家莊,乃至全國最有影響力的搖滾樂隊。

  我也完成了對于石家莊這種城市的褪魅,在身處乏味的華北平原之後。

  這一次,探訪石家莊這座“Rock Home Town”(“搖滾之鄉”,石家莊英文直譯)的任務落在了我身上,雖然不情願,也覺得必定是徒勞,但我還是抱着“哪怕把這刻闆印象徹底推翻也好”的心态出發了。

  從北京西站乘動車到石家莊,G6701,隻需1小時20分鐘,比我在早高峰時從東北三環的家到北京西站的時間還少十幾分鐘。後來采訪的所有人都和我說,他們如今一次次往返于兩座城市,看演出、買設備,高鐵開通之後,這一代人的精神生活更多地轉移到了一個多小時就能抵達的另一座城市。石家莊,作為省會城市的職能進一步弱化了。

  石家莊高鐵站和所有中國城市的新建高鐵站一樣,龐大、堅硬,中國速度和經濟建設成效展現在這些建築不容置疑的外貌之下。

  新石家莊站六七公裡之外的解放廣場,那裡是石家莊老火車站的所在地。它分割着橋西舊世界和橋東新世界,對于這座“被火車拉來的城市”來說,那裡曾是石家莊的心髒。2012年,它被位于七八公裡之外的新石家莊站取代,這座建成于1987年的算不上老的建築已經成為曆史。在被棄用的這七年裡,它曾被規劃用作展覽中心、博物館、藝術空間……但每一項規劃都不了了之,直到今天,石家莊人依然不知拿它如何是好。這座城市和中國許多其他後起的城市一樣,還沒學會如何處理與曆史的關系。

  位于火車站廣場正對面的地下絲絨音樂餐吧也面臨着同樣的難題。幾經輾轉的餐吧如今落腳在這舊世界,空間不大,舞台、桌椅和裝修都顯得陳舊,我曾在下午和晚上兩次過去,店裡都幾乎沒有客人。老闆“辣強”正在糾結,是繼續支撐情懷,還是徹底轉身過新的生活。

  民間搖滾歌手(通俗歌曲我愛搖滾樂)(2)

  石家莊第一家livehouse“地下絲絨”的老闆辣強

  “地下絲絨”和“辣強”都寫得進石家莊搖滾史。2006年,最初的地下絲絨開在槐安路青木影視大院的車庫裡,算是石家莊第一家livehouse。包括萬能青年旅店在内的石家莊本土樂隊,以及外來的二手玫瑰、扭曲的機器、腦濁樂隊等國内大大小小樂隊都曾到地下絲絨演出過。

  “‘地下絲絨’是我喜歡的樂隊,當年他們那張專輯首發賣得很差,也就1000多張,但買那張專輯的人後來很多都成了玩樂隊的大師。我希望自己的這個livehouse能起到這樣的萌芽作用。”辣強說。

  若追究萌芽,被稱為“石家莊第一支搖滾樂隊”的地平線樂隊算是石家莊搖滾的開端。1983年,美術生邢迪用買美術顔料的錢跟着一個新疆人學了幾天吉他,沒彈得太明白,但已經足夠行走江湖,後來受偶然看到的兩支美國樂隊現場演出的影響,組建了地平線樂隊。但對于當時的石家莊來說,地平線和為數不多的幾支半演繹、半創作的樂隊太孤單了。

  石家莊“玩樂隊”的高潮出現在90年代中晚期。90年代初,辣強在一個時髦的哥們的帶動下,扔掉了齊秦、鄭智化等一批流行歌手的卡帶,入手了唐朝、黑豹和眼鏡蛇樂隊的專輯,就此成為搖滾青年。1993年,唐朝樂隊到石家莊演出。“那時候自行車多,我和哥們抱着演唱會的傳單挨個往車筐裡扔,扔了一個星期。”辣強說。靠着以勞動換門票,他和哥們可算是看上了演唱會。直到今天,地下絲絨的店裡還挂着他當年發傳單時穿的那件暗紅色紀念T恤。

  高中畢業後,辣強就一門心思和朋友組樂隊。當時,今天的萬能青年旅店主唱董亞千也已經決定,要把“玩樂隊”這件事作為自己的終生事業,後來的旺财樂隊吉他手崔旭東也已抱起了他的木吉他。

  民間搖滾歌手(通俗歌曲我愛搖滾樂)(3)

  辣強當年幫唐朝樂隊演出發宣傳單時穿的T恤現在還挂在店裡

  “土搖”誕生

  “就跟從石頭縫裡蹦出來一樣,一下子石家莊有了好些樂隊。”前橡皮泥鼓手馮江說。千禧年前後是石家莊樂隊的爆發期。

  幾乎和石家莊第二波搖滾人同期“出道”的是為搖滾文化傳播做出很大貢獻的兩本雜志《通俗歌曲》和《我愛搖滾樂》。按《我愛搖滾樂》創刊主編曉朱的說法,這種“同時”是個巧合,《我愛搖滾樂》的創辦沒受本土搖滾樂的影響,也沒為本土搖滾樂的發展做出什麼突出貢獻,二者幾乎是各自獨立發展的。

  但在把石家莊塑造成“Rock Home Town”這件事上,《愛搖》的貢獻頗大,他們曾經制作過一期“Welcome to Rock Home Town”的專題,以雜志編輯講述各自在石家莊生活的方式,将這座面目模糊的省會城市與搖滾建立了聯系,再加上英文名的巧合,“搖滾之鄉”的标簽就更令人印象深刻了。

  90年代末的中國内地是“打口帶”打開音樂大門的年代。1981年出生的馮江常徘徊于藍恐龍、金旋律等有打口帶出售的唱片店,在衆多“洋垃圾”中挑選符合自己口味的音樂。有些樂隊認識,有些不熟,封面好看的也常常能被選中。聽得多了,年輕的身體就愈發躁動,“咱也組個樂隊吧”,他和幾個好哥們研究。“我學吉他,我學貝司,那我學鼓……”大家就這麼随意分配了樂器,各自學起來了。

  當時,石家莊有一個被後來很多樂手視作“影響了一生”的地方,那就是位于河北省藝校門口青園街上的假日琴行。

  千禧年,正準備藝考的楊旭曾在省藝校附近學習專業課,課隻認真上了幾天,餘下的時間幾乎都泡在琴行裡了。“也就一個廚房大小的地方裡,塞滿了人,全是當時石家莊的樂手。董亞千、崔旭東、馮江、蘇雷……”所有後來技術好的樂手都在,整天混在那兒練手。傳說中,董亞千是所有樂手中最刻苦的,幾乎長在琴行,餓了才想起吃飯,隻要去過琴行的人都見過他。

  馮江不僅用琴行的鼓練習,還偷聽老師給别人上課。有一陣子,他在離琴行不遠的酒店後廚實習,明明學的颠勺,卻被分在了刺身組,每天切三文魚,殺死幾十隻龍蝦。午餐和晚餐間隔的三個小時,他就偷偷溜回琴行,練上一陣子,再回去繼續殺生。後來,他厭倦了“富士康”式的生活,打算考個成人高考,以便可以繼續逃避工作混在琴行。當時,橡皮泥樂隊裡有個樂手畢業于石家莊一中,是個學霸。為了護送馮江考學,他和對方一起報了名,考試時先交卷,出了考場就撥通他們準備好的那台手機,把答案念給馮江。“說起來荒唐,但你看,搖滾改變人生,念了大學,帶了學生,不然我可能還在後廚殺龍蝦呢!”馮江調侃自己。

  2000年,馮江所在的橡皮泥樂隊已經有了四首原創作品,他們迫不及待地想站在舞台上表演。“那時候,哪個樂隊組織一下,就能湊成一台演出,樂手都沒有錢拿,最多一起吃頓飯。”馮江說,他們想攢一場演出,起的名頭還挺大——石家莊第一屆搖滾音樂節。

  民間搖滾歌手(通俗歌曲我愛搖滾樂)(4)

  前石家莊橡皮泥樂隊鼓手馮江,如今他在一家培訓機構做架子鼓老師,依然在堅持做音樂

  那會兒,樂手們技術不錯,但音樂認知還比較狹隘,樂隊風格大多是重金屬和朋克樂隊,兩種音樂類型還互相看不上。所以,橡皮泥組織的那場音樂節海報上是一個長頭發的重金屬樂手摟着一個雞冠頭的朋克樂手,演出主題為“團結就是力量”。門票就是一張名片似的小卡片,這張同樣印着“團結就是力量”的小門票被分發到各大琴行、音像店,五塊錢一張。

  想參加音樂節演出的樂手可以通過電話報名,海報一貼出去,橡皮泥樂隊可吓壞了:“竟然有将近30支樂隊報名,石家莊有這麼多樂隊呢!”

  演出在橡皮泥貝斯手母親開的永樂夜總會。所有樂隊抽簽決定出場順序,可食用屍體樂隊第一個登台。這隻死亡金屬樂隊和橡皮泥同期成立,原本叫“可食用屍體的解剖”,後來發現是個病句,于是去掉了“解剖”二字。

  當天,小小的屋子裡擠進了二三百人,走廊和樓梯上全是人,還是夏天,在裡面站上10分鐘就能缺氧了。樂隊以各種金屬樂隊和朋克樂隊為主,站在台上一個比一個瘋。“是有技術還不錯的,但音樂風格相對局限,畢竟見識得少,主題也沒什麼太突出、太有内涵的,說白了就是荷爾蒙的宣洩。”但馮江依然很懷念那段日子,因為“那是石家莊樂隊最抱團,最有勁兒的時候了”。

  民間搖滾歌手(通俗歌曲我愛搖滾樂)(5)

  《我愛搖滾樂》雜志的發行人于小青,他身後是雜志編輯部最早的所在地——中山東路448号

  我愛搖滾樂

  雖然曉朱說,《我愛搖滾樂》和本土樂隊的聯系并不緊密,但包括旺财樂隊、萬能青年旅店前身THE NICO樂隊、可食用屍體樂隊在内的很多石家莊樂隊都登上過這本雜志,他們的聲音也随雜志、CD一起傳到了更遠的地方。

  90年代末,國内還沒有一本像樣的搖滾雜志。當時,從北京一所軍校退學的曉朱沒有穩定工作,正在離《通俗歌曲》不遠的地方賣打口帶。他看到雜志招人,又覺得自己文筆好,懂音樂,就去應聘,成了一名雜志編輯。當時的《通俗歌曲》登載的都是真正的“通俗歌曲”曲譜,除此之外,幾乎沒有文字内容。曉朱去了之後,開始采訪歌手、寫樂評,并由着自己喜好,将文字部分向搖滾樂方向傾斜。

  但通俗歌曲畢竟是一個體制内單位,幹了一年多,曉朱就覺得不過瘾了。于是,辭了職,拉上三個好哥們,準備辦一本真正的搖滾雜志。

  主編曉朱、編輯大勇,做版式的楊雲傑和負責發行的于小青,除了大勇是曉朱的小舅子外,另外兩個人都是和他從小一起逃學、一起看閑書、一起聽搖滾樂的好哥們。

  他們對彼此的感情很深,對搖滾樂和後來的《愛搖》感情很深,但對石家莊這座城市沒有太強的歸屬感。它是一座由大量移民組成的城市,曉朱和身邊很多朋友都是這裡的新移民。

  9歲那年,曉朱随當兵的父親一起搬來。于小青的父親是農業口的,因為工作調動,一家人從壩上搬到石家莊定居。楊雲傑的老家也在天津。“沒有歸屬感,眼睛一直是往外看的。”在《通俗歌曲》期間,曉朱以工作之名入了網,成為整個石家莊第三個與世界聯通的人。

  和《通俗歌曲》不同,《我愛搖滾樂》是一本沒有刊号的雜志,也就是所謂的“地下出版物”。雜志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雜志,一部分是随雜志附送的CD。曉朱腦子靈,他們為CD申請了音像制品發行許可,把原本的概念颠倒,變成“買CD,附送雜志”,打了個擦邊球。

  中學時我就覺得,《我愛搖滾樂》這個名字簡單粗暴,很“土搖”,如今,終于得到機會問曉朱。“挺好的啊,當時也有一些看起來很厲害的名字,但顯得刻意。《我愛搖滾樂》有一個‘我’在裡面,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個人可以愛搖滾樂,也可以愛文學、愛八卦,愛提出一些對社會問題的看法。它是一本有人格的雜志,你不覺得我們雜志從開始到結束,都給人一種立體、生動的人的形象嗎?”曉朱解答了這個疑問。

  金黃的馬桶、石家莊人吃炸串都要彎腰多少度之類,雜志裡多多少少地記錄了很多石家莊人不修邊幅、粗狂彪悍的性格和生活方式,這些是讓本地人覺得親切、外地人獵奇的地方。雖然曉朱覺得,《我愛搖滾樂》和這些編輯隻是恰巧在石家莊而已,但我在石家莊見到的樊帥、魏潭等幾個“85後”樂手都覺得,影響他們至深的《愛搖》很有石家莊性格。那種接地氣的、人性化的東西,恰恰是石家莊這座城市帶給《我愛搖滾樂》的。

  《我愛搖滾樂》在當年有多火?出版人于小青說,一本“地下雜志”,生存了16年,高峰時每期能賣兩三萬冊,這麼多年,雜志的運營完全靠發行、靠賣雜志這件事支撐,這在國内出版界都是絕無僅有的。

  雜志第一期在全國發售後,《我愛搖滾樂》編輯部的信箱就沒閑過。每天,來自全國各地的讀者來信、表白信、土特産甚至是都堆在辦公室裡。有款辣椒醬怎麼吃都吃不完,那個不知道來自哪裡的一直被擺在辦公室裡,直到它徹底洩氣。

  包括楊旭、樊帥在内的很多人,不管當下還搖不搖滾,他們的家裡、車裡依然有幾張《我愛搖滾樂》裡的CD,偶爾翻出來聽聽,有時能有新發現。

  民間搖滾歌手(通俗歌曲我愛搖滾樂)(6)

  相對論樂隊的樂手們,主唱邵莊因在外拍戲而缺席了

  消失的樂隊

  和于小青見面時,他帶我們到曾經的《我愛搖滾樂》編輯部中山東路448号轉了轉。如今,中山路是石家莊一條主幹道,人民廣場、河北省博物館、河北省體育館等地标性建築都在這條東西延伸的馬路上。“以前這條路窄很多,路邊很多小販,半夜下班大家經常喝酒吃路邊攤,賣書的書攤也很多。”于小青說,“三年大變樣”之後,石家莊變漂亮了,但很多好玩的東西也像曾經開在車庫裡的地下絲絨livehouse,像廣場邊上的打口帶小店一樣,消失不見了。

  “大變樣”之後的石家莊是一座容易融入的城市,讓人沒有陌生感,因為它有一張“大衆臉”。有萬達廣場、萬象城,有高架橋,越來越寬,卻越來越堵的馬路,也有鑽入天空,霧霾天裡看不到頂的高層建築。

  和飛速發展的城市建設不同,高居不下的霧霾指數、震驚中外的靳如超爆炸案、黑社會大佬馬老敦,還有讓媽媽們不敢買奶粉的“三鹿事件”,這些構成了新聞範疇内的石家莊。

  這些和搖滾樂有什麼關系?恰恰是太沒有關系了,才值得被提起。一座城市不曾被文學作品、音樂或影視作品記錄,被認為是“不值一提的”,這本身就是問題。

  《我愛搖滾樂》、萬能青年旅店和早年高群書導演的那部《征服》是為數不多能夠走進石家莊的線索。

  河北師大附中、博物館、藥廠、八角櫃台……萬能青年旅店在《殺死那個石家莊人》為外人提供了些對這座城市的空間想象。盡管網友們一次次告誡,沒什麼特别,還是會失望的。

  姬赓所說的,他小時候藥廠周圍就有很大的味道這件事,我沒能體驗到。八角櫃台已消失不見,人民商場已更名為新百廣場,還變了模樣。唯一有迹可循的就是中山路上,體育館斜對面的河北師大附中,曉朱也曾在那裡度過了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河北師大附中背後,就是那一片曾經全國出名的棉紡廠宿舍區。它們隐藏在一些“看不到頂的高層建築”中間,是凹下去的部分,也是城市急于遮擋的過去。我們去那幾天,整片宿舍區都在整修,和中山路上的“新世界”不同,這裡有規整的火柴盒形狀六層住宅,紅磚綠門的小平房擠在樓與樓之間,電線和管道落露在正被翻起的土路上,一切都是90年代的樣子。但隻有深入這些地方,才覺得石這座城市也像《我愛搖滾樂》一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

  2001年,“靳如超爆炸案”讓棉紡織廠的這幾個生活區聞名全國。這個報複社會的棉紡廠工人在宿舍區設置了幾個爆炸點,以此洩憤。曉朱還記得,3月16日爆炸那天,他還被在中新社做圖片編輯的朋友催去現場拍照,“稿費怎麼也夠買個數碼相機了”。他抓起膠片機上了燕趙晚報社的樓頂,啪啪啪對着最先爆炸的棉三宿舍區拍了幾張。忙活了一圈後,他拎着相機和朋友去吃飯。飯館和爆炸現場隻隔着一條街,床、廚具、随風飄的窗簾……半邊被炸掉的樓把好多戶人生活的橫切面展示給人看。“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廈崩塌……”萬能青年旅社用一首《殺死那個石家莊人》為時代情緒做注腳,同時也緻敬了英國樂隊The Cure的《Killing An Arab》。

  雖然不多,但萬能青年旅店不是唯一唱過石家莊的樂隊。2003年,被譽為石家莊第一支“喜劇搖滾”樂隊的旺财曾唱過一首《馬老敦》,還有他們那些展現了石家莊方言和粗犷生活風格的歌曲,今天聽來都很有期待中的地域性。“沒趕上好時候,放現在可能早就火了。”很多石家莊樂手提起當年的旺财,都發出了類似的感慨。

  和旺财樂隊一樣,瘋過了千禧年最初那段“好時候”,中國搖滾樂整體走下坡路,“三年大變樣”讓能藏在城市縫隙中自娛自樂的樂手們沒了去處。奧運會之後,全國經濟突飛猛進,搞樂隊這件事就越發顯得不夠現實。有些技術好、想闖一闖的樂手去了北京,比如曾經的痛苦的信仰樂隊裡的吉他手田然、星球撞樹的主唱和吉他手崔旭東,還有當下正熱的盤尼西林裡的小樂,還有Click#15的Ricky。

  還留在石家莊的,當年那些在台上躁的樂隊變得不穩定,馮江的橡皮泥樂隊,除了他是鐵打的,其他人都來了又走,出國的、找正經工作的、結婚生子的。在北京都不容易靠組樂隊過生活,就更别提一年沒幾次演出機會的石家莊了。“這圈子就越來越小,最後沒幾個老哥們了。”馮江說。

  告别“土搖”

  如今,馮江在朋友的一家培訓機構教孩子打鼓,是他口中謀生的手段。“去我工作室坐坐,那才是真的我。”馮江帶我們去了談中路附近一個小區,不遠處就是萬能青年旅店位于棉二廠院内的排練室,那裡即将整改或拆遷,排練室很可能要搬。同樣受牽連的還有楊旭開在排練室隔壁的守望者livehouse,這家目前石家莊最專業的演出空間不得不用“搬家”慶祝了自己的四周年紀念日。

  馮江帶我們鑽進一個地下停車場,這是我到石家莊之後,第二次走停車場出入口了。兩天前,我曾随相對論樂隊的貝斯手一起,鑽進綠色遮雨棚,踩着坑坑窪窪全是灰的水泥地,七拐八拐地轉到他們的排練室。

  馮江的工作室也隐藏在這樣的地方。走進這間“Dreambeats”工作室,手機就沒了信号。裡面是馮江多年收集的各種鼓,黑膠唱片和玩具環繞着工作台,圍出了一座孤島。

  差不多是從2010年開始,馮江将興趣從搖滾轉向了爵士,也暫時沒再組樂隊,自己用眼前的工作台折騰些風格難以定義的實驗音樂。其中一首叫《春霾》,講的是石家莊的“特産”——春天的霧霾。這些音樂和他當下的生活狀态、石家莊的市井生活息息相關,日常聲音被他采集起來,混雜在各種配器和節奏裡。

  馮江也不太喜歡自己在千禧年前後嘶吼般的那些搖滾說唱,認為是純粹的荷爾蒙發洩,談不上什麼音樂性。如今,他在用爵士樂熏自己,與曾經的“土搖”告别。

  旋轉軸心樂隊、Peiica樂隊的吉他手魏潭和他的朋友們更想撕掉“石家莊搖滾樂隊”和“土搖”這樣的标簽,他們把自己歸類為“新一代樂手”。

  這批“85後”甚至是“90後”樂手嘗試用自己的方式玩音樂。

  再過一陣子,相對論樂隊即将開始自己的全國巡演,40多站,繞中國中部和東部沿海轉上一大圈,是目前石家莊為數不多能撐得起巡演的樂隊。經過幾輪重組,2010年之後,這隻主要由“85後”樂手組成的樂隊成員就相對穩定了。現在的主唱邵莊還是個演員,因主演情景喜劇《麻辣隔壁》而“出圈”。主唱在搖滾圈之外的名氣讓這支新金屬樂隊有了不錯的票房成績。“每次演出後,買專輯和來合影的人都特别多。”鼓手小雨說,“有時候,會有錯覺,真覺得自己像個明星了。”

  魏潭和新樂隊Peiica的幾個樂手合開了一個黑膠店,店鋪遠離市區,在石家莊新的文藝基地食草堂裡。說是開店,其實是給大家找了一個排練室,2500塊的月租金,作為排練室是很奢侈的。把自己視作被花兒樂隊、新褲子和達達樂隊啟蒙的一代,有點時髦,有點文藝,現在還有點中産,完全沒有早期金屬和朋克式的憤怒。他在銀行工作,收入穩定,生活舒适,閑暇時間可以盡量專業地玩玩樂隊。“石家莊還是封閉,搖滾樂都發展到現在了,樂隊風格可以多樣化了。我們特怕被定義為石家莊樂隊,說起來都是‘土搖’,還是上一輩的東西。”魏潭說,沒有不認同前輩的意思,隻是時代在發展,莊裡的搖滾樂也要有點新東西了。

  逛中山東路448号那天,我們找到了最早的《我愛搖滾樂》編輯部。它在一幢事業單位的居民樓裡,最頂層,三室一廳,不過100多平方米。小區已經很舊了,如今停滿車的院子當年還是大片空地,編輯們曾把泡了水的上千本《我愛搖滾樂》鋪晾在空地上,像一場行為藝術。

  2015年,《我愛搖滾樂》紙質版正式停刊,很多曾經的編輯陸陸續續轉行,或去北京繼續從事與音樂、媒體有關的行當。2013年,因受不了石家莊肆虐的霧霾,創刊主編曉朱舉家搬去了雲南,和搖滾樂相比,現在他對兩個孩子的教育更感興趣。于小青守到了最後一刻,他帶人把剩下的雜志和CD賣掉,換了幾萬塊錢。編輯部後來買的那套房子賣掉了,價值翻了好幾倍,曉朱都感慨,做雜志這麼多年,賺的錢還不如賣一套房子。2016年,慢性腎衰竭的于小青終于在北京做了腎移植手術,手術費暫用的就是賣房子留下的那筆錢。

  離開448号樓時,于小青在門口傳達室的牆上發現一個郵箱,鐵皮信箱上貼着《燕趙老年報》的收信人信息。白色遮擋下露出一排英文字母——“sorock-fanzine”。

  這就是曾經的《我愛搖滾樂》接收無數讀者來信的那個信箱,也是這本雜志和石家莊搖滾樂繁榮期留在城市裡的物理證據。

  (實習記者段婉婷、胡藝玮對本文亦有貢獻。感謝趙亮、Bob、段朗、康海光、、楊旭和守望者Livehouse、荒誕斯坦樂隊、紅糖Livehouse對本文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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