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報記者 周夢爽
今天是國際珍稀動物保護日。唯一原生于中國的綠孔雀已到瀕危地步,種群數量不足500隻,且仍呈下降趨勢。
從家喻戶曉的樂府名篇《孔雀東南飛》,到唐代綢緞上的紋錦;從明朝呂紀的《杏花孔雀圖》,到明清官服上的孔雀翎……作為鳳凰的主要原型,瑞禽綠孔雀的形象已經深深融入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綠孔雀是亟待拯救的瀕危物種,這個說法或許讓人感到陌生。
現在,各地動物園、“孔雀谷”中數量繁多、大家耳熟能詳的孔雀,其實是來自印度的國鳥藍孔雀,這一物種除了人工繁育技術成熟外,野外種群也較為龐大,被評估為低危。随着曆史上人類活動的不斷加劇,綠孔雀的數量急劇減少,其分布範圍已從長江流域退守到滇西南一隅。其種群數量能否得到恢複?為此,記者日前采訪深入哀牢山脈,探訪綠孔雀保護的機遇和挑戰。
雲南省哀牢山石羊江邊活動的野生綠孔雀。崔多英攝/光明圖片
1.栖息地喪失嚴重,生存孤島亟待聯通
2018年12月,雲南巍山青華綠孔雀自然保護區公布的鳥獸多樣性調查報告顯示,區域内生活有黑頸長尾雉、黃喉貂等71種國家一級、二級重點保護動物,而作為保護區主要保護對象的綠孔雀卻不見蹤影。
這樣的情況在雲南并不少見。
“與20世紀90年代初的第一次綠孔雀分布現狀調查結果相比,最新成果顯示綠孔雀栖息地分布區域已從當年的34個縣、127個鎮,銳減到今天的22個縣,33個鎮,其種群數量也從當時預估的800到1100隻,銳減到如今不到500隻。”中國科學院昆明動物研究所研究員楊曉君說。
楊曉君向記者展示了一幅雲南省綠孔雀分布圖,圖中顯示,90年代初時雲南省西部、中部和南部的綠孔雀分布地雖已出現片段化現象,但相對較完整。而這30年間,随着隆陽、施甸、巍山、芒市、臨翔、勐臘、鎮沅等十多處分布區的消失,今天綠孔雀的栖息地已經破碎成了大小不一的孤島。
“栖息地喪失是綠孔雀瀕危的主要原因之一,例如大量經濟作物取代了綠孔雀栖息的低山林地和灌叢;村民為了保護莊稼投毒毒殺綠孔雀;瀾滄江、紅河等流域的工程開發則破壞了綠孔雀求偶覓食的河灘。”西南林業大學教授韓聯憲補充。而栖息地孤島化帶來的危害,韓聯憲這樣解釋:“綠孔雀難以進行種群間的基因交流而近親繁殖,後果則是遺傳多樣性下降,使得這一物種變得更加脆弱。”
記者在前往玉溪市新平縣者竜鄉腰村的途中,注意到山道兩旁種滿了甘蔗和冰糖橙,時不時會看到冒煙的糖廠煙囪和儲藏橙子的庫房。據韓聯憲和楊曉君回憶,90年代他們第一次到這兒考察時,映入眼簾的還是郁郁蔥蔥的思茅松林,由于不通公路,隊伍隻能徒步進去。
“交通便利了,老百姓靠種植經濟作物緻富了,我們很高興,但這也給綠孔雀的生存帶來了挑戰。主管部門應當通過劃分生态公益林、退耕還林等措施,來實現栖息地的聯通,就算中短期難以完成,也可以做長期的規劃,找準長期目标。”韓聯憲說。
據雲南省林業和草原局野生動植物保護與自然保護區管理處相關負責人介紹,2009年雲南省林業廳聯合省科學技術廳編制了《雲南省極小種群物種拯救保護規劃綱要和緊急行動計劃》,将綠孔雀列為優先保護的重點物種之一。截至2018年,已專項投入綠孔雀拯救保護資金800多萬元,實施了種群監測體系建設、栖息地管控、補水點和食源地建設等恢複與改造項目。
雲南省玉溪市新平縣腰村綠孔雀栖息地共同管護區内紅外相機拍攝到野生綠孔雀開屏。資料圖片
2.基因被污染,人工圈養純種綠孔雀數量銳減
因為我國本土的綠孔雀已經瀕臨滅絕,許多景區為了招攬旅遊,引進了大量藍孔雀進行人工飼養,建起了“孔雀谷”“孔雀園”,而逃逸的藍孔雀個體很有可能和野外的綠孔雀雜交産出後代。
對此,常年奔走在大山中的楊曉君感同身受:“有次在去西雙版納的高速公路上,我就看到隔離帶外有一隻藍孔雀在遊蕩。而在近幾年的野外調查中,我們在個别綠孔雀分布區發現了具有明顯藍孔雀特征的雜交個體。”
與此同時,綠孔雀的人工圈養種群也岌岌可危。
2012年,在完成中國動物園協會下達的“中國動物園行業圈養野生動物普查”項目過程中,北京動物園科研人員崔多英發現200餘家會員單位圈養的純種綠孔雀數量急劇下降,僅在3個飼養機構殘存20餘隻綠孔雀個體,且多為老年個體,或近親後代,已無法挑起複壯種群的重擔。
“由于早期的動物園從業人員缺少動物分類學和野生動物管理學的知識,長期将綠孔雀和藍孔雀混養,物種間的雜交導緻綠孔雀的基因被污染,純種綠孔雀數量銳減。”崔多英看出,國内動物園圈養的綠孔雀種群正處于崩潰邊緣。
綠孔雀的野外種群已非常脆弱,該如何重建人工圈養種群?國家林業和草原局世界自然遺産專家委員會委員聞丞認為有兩道底線必須堅持:“綠孔雀數量稀少,野外捕捉風險極大,應當杜絕。此外,綠孔雀1年隻産3到5枚卵,自然繁殖率太低,撿蛋的方式也應當排除。在此基礎上,可以将保護區和保護機構救助的受傷個體彙總起來,建立新的人工種群。”
而在鳥類人工繁育和遷地保護方面,北京動物園則有不少成功案例。“90年代北京動物園成功繁育了朱鹮這一幾近滅絕的珍稀鳥類;2013年到2015年,我們在江蘇鹽城和黑龍江林甸野化放歸了16隻人工繁育的丹頂鶴,在野外順利存活,并成功繁育後代;近10年我們還向外放歸了257隻鴛鴦,在北京地區建立了穩定的野生鴛鴦種群。”崔多英告訴記者,這些經驗都可以應用到綠孔雀的人工繁殖和野化放歸上,與就地保護相輔相成。
“我們希望與雲南省當地的科研、保護機構合作,北京動物園可以提供人員、技術和設備上的支持,為守護綠孔雀作出貢獻。”崔多英說。
3.建立以社區為主體的保護模式,讓保護和發展相統一
超過三分之二的綠孔雀種群生活在保護區外,如何填補保護空缺?這是保護者們反複思考的問題,也是許多瀕危物種共同面臨的困境。
“綠孔雀活動範圍離人較近,如果新建保護區或擴大現有保護區範圍,勢必會與當地的經濟發展和脫貧工作形成對立。”聞丞指出,這種情況下建立以社區為主體的保護模式是明智之舉。
“山主人丁水主财,花開富貴鳳凰來。”一走進新平縣嘎灑鎮腰村,記者就被到處張貼的年畫吸引了眼球,這幅年畫的主角是一隻在河灘上亭亭玉立的綠孔雀。
這裡也是新平縣腰村綠孔雀栖息地共同管護區所在地,7名來自當地村子的巡護員每日負責管護區的來往人員登記和區域内的巡視工作。不同于管理嚴格的自然保護區,這樣的社區管護區對村民生産生活的限制并不苛刻,巡護隊員們還要輪流忙着家裡的農活。
“3月19日,我在楊四座機看到一隻雄性綠孔雀;3月30日,我在大本營值班,聽到了綠孔雀的叫聲,好像是在山神嶺崗方向,一共聽到3聲……”這本巡護日志上,寫滿了巡護員顔思忠“邂逅”綠孔雀的點點滴滴。“我喜歡大自然,喜歡跑山,小時候到河灘邊放牛,還能看到很多綠孔雀,現在綠孔雀少了,我們才知道這麼珍貴的動物就住在我們家,我感到很自豪,也感到責任很重。”顔思忠說。
社區保護這種形式,得到了隊員們的普遍認可:“田裡種甘蔗和煙草,隻有每年4月和9月兩季的收成,現在參加巡護工作,每月還能領到一筆固定的工資,減輕了不少生活上的負擔。”
管護區成立一年以來,不僅改變了村民們對生态保護的看法,當地的綠孔雀種群也穩中有升,2018年底紅外相機就拍攝到了15隻小孔雀正在茁壯成長。據保護主管部門相關負責人介紹,由雲南省林業和草原局牽頭,在社會力量資助、專家學者的指導下,新平縣分别在者竜鄉、老廠鄉、新化鄉建立了多處綠孔雀社區保護地,一張綠孔雀的保護網絡正在徐徐鋪開。
在雲南省保山市百花嶺,許多村民通過經營‘鳥塘’緻富了,即在鳥類栖息地邊緣制造适宜鳥類覓食、飲水的人造環境,便于觀鳥愛好者拍攝。“從生态保護中嘗到了甜頭,許多村民自覺轉變為愛鳥者”。中國科學院昆明動物研究所博士生單鵬飛認為,待保護工作日臻完善,其種群恢複數量穩定時,可以在新平、雙柏等綠孔雀集中地區适度推廣這種經營模式,實現社區保護生态,生态回饋社區的良性循環。
在同一片栖息地中,紅外相機還拍攝到了中華斑羚、白鹇、黑頸長尾雉、赤麂、猕猴、黃喉貂等十多種珍稀野生動物。“通過保護好綠孔雀這一‘傘護種’,保護好整個栖息地,也讓生活在這裡的其他物種得到了庇護。”楊曉君認為,以綠孔雀保護為抓手,有望讓元江流域的生物多樣性得到整體保護。
“在退休前我還有兩個心願,第一個是把綠孔雀保下來,第二個是建立起受威脅鳥類實驗室,守護好祖國西南的綠水青山。”楊曉君說。
《光明日報》( 2019年04月09日0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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