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橋先生寫過一篇文章---《中年是下午茶》，一看題目便覺有些矯情。中年哪有下午茶那樣的舒适和閑散？喝下午茶，不但得有閑，有錢，關鍵還得有那種心境。對我等普通中年人來說，不心力交瘁、焦頭爛額已經算是萬幸了。

中年是什麼？老一輩人，我的父親曾經說過，中年是一架牛車，牛老了，車破了，仍然得使勁往前拉，車上少個三五十斤是拉，多個百十來斤也是拉，老牛的感覺已經遲鈍了，卻從不敢松勁。也有人說，中年是馱着稻草的駱駝，永遠不知道那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什麼時候會落下來？也許是明天，也許就在此刻。當然這是悲觀的說法，中年于我而言是一副挑子，一頭挑着還未成年的孩子，一頭挑着已經病弱衰老的父母，兩頭同樣重，而挑擔子的人哪怕已經開始力不從心卻又必須穩住，因為你已經熬成了家裡的頂梁柱。

小的時候，總是盼望着早點長大，人到中年，才體會到在父母親身邊蹦蹦跳跳的日子多麼美好。父親的大手那麼溫暖，那麼有力量，牽着他的手，仿佛地震了也不害怕；母親的話語永遠那麼溫柔，仿佛天上的太陽一般和煦，充滿着陽光。十年寒窗，考上了大學，書生意氣，揮斥方遒，和最喜歡的男生戀愛，年輕的兩個人像校園裡蓬勃生長的大樹。那麼多歡樂的日子，那麼多快樂的時光，異地戀不怕，分開的日子不哭，因為相信“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曆經艱難結婚成家，忙于孩子和工作，然後，當孩子像小樹一樣天天長大，我們在日複一日的操勞中滑入了中年。

人到中年，好像突然間感受到了“老”這個字，日漸蒼老的臉，花白秃頂的發，凸出的肚腩和日益增多的皺紋，不美顔曬不出的照片，更尴尬的是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喊你大妹子，明明覺得自己還算是阿姨卻有越來越多的小朋友叫你奶奶，回到家裡使勁照鏡子依然想不通自家的娃兒才剛上初中别人家的娃兒憑啥叫差了輩？“老”不單是面相上的，更來自精力，越來越多的力不從心，陪娃兒寫作業把自己熬睡着了---精力不足，守在鍋邊依然管不了粥和玉米糊溢出---動作慢，别人讓看手機圖片時頭不自覺向後撤---眼花，娃兒想和你練習排球颠球時一個都接不住......中年不止衰老,還有病痛。關節，脊椎，心血管，血壓，血糖，血脂，尤其是住一回院，病房裡大家羨慕的不是誰長得年輕、漂亮，而是誰的指标更好。

人到中年，開始不得不學習面對生死。畢竟，比起我們的“老”，我們的父母親是真的老了。曾幾何時，父親的脊背是那麼挺拔，是家裡的大樹，而今卻佝偻矮小；皺紋爬滿了媽媽的臉頰，用兒子的話來形容，笑起來像菊花一樣。最親近的人，有一天可能會躺在病床上，被送進重症室，插上呼吸機，痛苦、煎熬、不絕的淚水，然後便是綿長的思念。有時突然看到老照片，想着那個曾經把你捧在手心的人再也不會對你微笑，你再也摸不到他溫暖的手掌，會突然崩潰大哭；深夜時分，聽到某些歌曲或者看到某個小品也會禁不住淚流滿面。這是每個人都會面臨的課題，或早或晚，隻是中年離它更近一些。

人到中年，更加懂得和珍惜愛。父母之于我們的愛，如三春晖，如涓涓流，是内心深處的最暖和最久，是我們一生最珍貴的财富。而愛情，中年以後，不再是激情，而是家人般的感覺。所謂有趣的靈魂和一個人的品質如正直、善良相比實在也算不得什麼，一碗你生病後遞到你手裡的熱粥比别的更有意義。中年夫妻更像是戰友，因為了解和理解而默契，共同守護着家這個陣地。當一個人和你談論晚年在哪個城市養老，和你憧憬退休後開着房車四處旅行的情景，那時候，你能明白那種叫做體諒的東西，而且你會深深地感受到，這一生碰到一個能給你的人生托底的人是多麼幸運。

人到中年，更學會愛自己。讀自己喜歡讀的書，寫自己想寫的文字，不為外在的虛榮，也不為取悅誰。去想去的地方旅行，看喜歡看的電影，聽某個人的演唱會。可以獨處，也不排斥熱鬧。對這個世界始終保持着好奇心，對美的東西永遠保持着感受力。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感受着所居住的這座泉水城市所有的美好，并越來越愛它。兩萬多歲的趵突泉，九十歲的老舍故居，雨荷廳前的荷花，滄園的臘梅.....中年是理智清醒的，明白世間美好的東西很多都是短暫而脆弱的，比如花、滿月，生命；中年是豁達睿智的，因為看過了很多的風景，咀嚼過太多的酸甜苦辣；中年同樣是矛盾百出、焦慮、疲憊、力不從心的......中年是賞花回來洗手做羹湯，解下圍裙去聽演唱會；中年是早上送孩子上學，下班回家伺候生病的家人；中年是熬不了的夜和必須早起的晨......

寫到這裡，我其實也明白了，董橋先生所說的下午茶不過是單純從時間的意向上來說的。所謂“忘了童年的早餐吃的是稀飯還是饅頭，青年的午餐那些冰糖元蹄蔥爆羊肉都還沒有消化，老年的晚餐會是清蒸石斑還是紅燒豆腐也沒主意；至于八十歲以後的宵夜就更渺茫了：一方餅幹？一杯牛奶？總之這頓下午茶是攪一杯往事、切一塊鄉愁、榨幾滴希望的下午。”即便如此，我依然不太認同下午茶這樣的說法，如果非要這樣做比，那就把“茶”去掉吧！中年是下午，溫暖而疲憊，有熱力但後勁不足，看得見夕陽和晚霞，明白夜晚早晚會來，卻依然心存希望。

作者簡介: 康利利，山西省保德縣人，熱愛文學，醉心寫作。

壹點号 閑敲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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