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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為何成了文字失語者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8-17 03:26:17

當你看完一篇深有感觸的公衆号長文之後,點開留言區,手機光标停止在留言框的起始位置,想了很久你卻發現,自己内心醞釀許久的情緒竟然一時間無法找到适當的詞語來成句……幾分鐘後,你最終寫下了幾個字:“真的看得我犯了前排失語症。”

最近在網絡上,“前排失語症”這個說法成了網絡熱詞——即用來解釋一個人面對海量信息,想表達某種強烈的觀點或感受時,卻無法将其訴諸文字,以至于“失語”的情況。

而在“前排失語症”之前,出現得更多的是“文字失語症”這一說法。互聯網時代網絡梗頻出,人們在“yyds”(永遠的神)“絕了”“絕絕子”等新型詞彙疊出且被泛濫運用的同時,也不自覺地“丢失”了原本的文字叙述能力;而另一邊廂,在抖音、視頻号、小紅書等社交平台上出現的各類“文案博主”,又成為人們所追捧的對象。

一邊是“文字失語”,一邊卻是“文案精美化”,如此語言現象的背後,到底藏着人們怎樣的情緒和思考?近日,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采訪了來自傳播學、社會學、語言學等領域的學者,以及來自脫口秀圈和高校的網絡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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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女孩在社交APP上斟酌着如何回複友人的信息。(來源:視覺中國)

什麼是“文字失語”?

所謂“失語”,原本是指醫學領域一種名為“失語症”的疾病,指與語言功能有關的腦組織的病變,造成患者對人類交際符号系統的理解和表達能力的障礙。“文字失語”正是由此衍生而來,盡管目前對于“文字失語症”沒有官方定義,但通常則是指人們在大多數場景中可以正常表達口語,但在需要進行邏輯完整、複雜長篇的文字表達時,卻出現語塞的現象——即擡筆忘字、隻用表情包表達想法、一寫東西就忘詞等,如同“茶壺裡煮餃子,有貨倒不出”。

患了“文字失語症” :

找不到形容詞時 萬物皆可“yyds”?

2021年1月,有網友在豆瓣平台發了一篇帖子:“所謂失語的表現——就是看到大家的帖子,心裡瘋狂點頭:對對對我也這樣;但等到自己想留言的時候,卻描述不出心裡的感覺,詞不達意,寫出一堆句子然後再全部删掉……”在這個帖子下面,共有将近50條清一色的留言:“對對對,就這樣,我也是。”——宛如一場“文字失語症”的集體展示。

類似的情景不斷發生在這個名為“文字失語者互助聯盟”的豆瓣小組裡。正如該小組的簡介所說:長期以來,作為傾聽者和旁觀者的我們,逐漸忘記了如何組織文字的邏輯、怎麼清楚地運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情緒和觀點。

這一建立于2021年1月的組群如今已有超過32萬名成員,大家通過歸納熱詞、語句練習、書籍分享等方式,練習着如何擺脫“文字失語”。

“很久沒有見過家鄉這麼美的晚霞了,想用一兩句話發朋友圈,應該怎麼寫比較好?”

“過生日的時候收到禮物,但是不知道誰送的,打算發個朋友圈,應該怎麼組織措辭比較好?”

“如何形容一個東西的保質期很短?”

……

在這個小組中,類似的“求助”帖子幾乎每天都在上演,僅一個小時記者就看到,該平台上出現了至少10條求助帖,而在這些帖子下,最多一條有将近600條回複。

“經常難以舉出具體例子”

目前在某培訓機構兼職講師助理的小範,就發覺自己患上了“文字失語症”。“比如我最近給學生介紹一種記憶方法的時候,一時間想不到其他形容詞,隻能說‘這種方法真的很絕’。”小範哭笑不得地告訴記者。

作為一名老師,他對于自己的“文字失語症”感到頗為焦慮,為學生答疑解惑時的語言愈發生硬和晦澀,經常難以舉出具體的例子,“甚至我一度感覺yyds能代替一切形容詞。”

小範的困擾,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與“文字失語症”相呼應的另一種情況,即網絡用語逐漸成為一種社交的“标準答案”:比如“女娲畢設”一詞,它可以形容一個人天生麗質,也可以形容一個人身材曼妙;“絕了”一詞,可以形容某一個令人感慨的事件,當然也可以形容一個歌手的編曲;而至于無孔不入的“yyds”等英文縮寫,其應用範圍更是廣泛,在美食群、音樂群、萌寵群、粉絲群以及社區生活群中,記者輸入“yyds”就檢索出“烘幹箱yyds”“小貓yyds”“水蜜桃yyds”等詞條。

“生日文案都不會寫了”

今年29歲的林伊也有同樣的困擾。林伊盡管是985大學中文系的畢業生,但由于如今她的工作偏向于碎片化,也不用接觸太多與文案相關的内容,慢慢地,林伊也發覺自己的語言組織能力逐漸退化。“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從我22歲開始,我每年的生日都會發一篇自己寫的小詩,但是從27歲開始,我發現自己已經寫不出來了,甚至想在朋友圈裡寫一段有邏輯、有情懷的長句都很難。”

林伊告訴記者,她有時候在重新翻看自己大學時期的朋友圈文案時,也不禁會唏噓,當年的自己寫長文那麼輕松,也算是一個文藝青年,怎麼現在連寫一個生日文案都這麼難了?

就連日常生活中的對話,有時也讓林伊感到困擾。“尤其發現,自己喜歡和朋友們手機聊天時用‘絕了’‘嚯’‘頭都笑掉了’等網絡語言。一方面是覺得好用、簡單;但另一方面一翻看聊天記錄發現自己使用‘絕了’的頻率高達幾十次的時候,内心還是受到了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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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熱詞的不斷湧現,讓越來越多年輕人在語言表達上變得“短平快”。

“文字失語症”背後:

社恐、便利、碎片化、媒介……交流變成“對暗号”

“其實大家患上‘文字失語症’,我認為一定程度上跟社交恐懼,或者創新思維缺乏有關。”小範說,“現在很多人有社恐,不知道怎麼和身邊的人溝通。比如認識一位新朋友,或許我們不好意思表達好感,但是發一個表情就可以完成溝通;再比如‘XXX真是絕了’,這樣的表述簡單粗暴,不僅可以讓說話人無需費力斟酌詞句,也能讓聽者迅速知會其意。”

小範曾經是日語專業學生,也曾追過星。他表示,諸如“絕絕子”“無語子”等網絡語言,實際上與日語有一定的關聯。“像日本女性的名字後面常常會帶有‘子’字,從而表達溫柔、可愛的意思。而現在我們習慣說‘絕絕子’,或者稱呼某一位女性為‘XX子’,其實也是想表達出她可愛的一面。”

“還有如一些粉絲羞于表達對偶像的喜愛,于是會将一些詞彙進行拼音縮寫或者進行同音詞替換,這樣既節省時間又顯得俏皮。而之後這種語言用法也會傳到其他領域,便有了‘zdbc(真的不錯)’、‘pljj(漂亮姐姐)’等網絡用語的流行。”小範分析。

林伊則認為,“文字失語症”與碎片化信息的輸入有關,她給了記者幾個關于她的數據:

從2020年到2022年,閱讀的書籍數目——3本;

每天手機屏幕的平均使用時間——9小時23分鐘;

使用社交平台的時長——日均3~4小時;

寫超過500字文案及評論的次數——4次。

“過多的時間用于碎片化的信息,慢慢地不僅造成了文字失語症,甚至連閱讀都有點障礙,很難沉靜下來高效閱讀一本書。”林伊說。而這樣的結果也讓她頗為困擾。有一次,朋友想讓她推薦一本印象深刻的書,“我突然不知道如何組織語言去描述,各個小說的故事情節突然湧來,但一時間我又說不出故事本身的跌宕起伏和故事主旨,無奈隻好用‘哎呀,就是這樣的……你懂我意思吧?’”更為“滑稽”的是,她朋友也似懂非懂地接了她的梗:“dddd(懂的都懂)”,于是兩人互相發完一個表情包,便算是結束了這個話題。

“每一次表達不出來的瞬間,就是又無奈,又尴尬,又緊張,巴不得快點結束話題。”林伊告訴記者。

微信昵稱叫“修溝”、某段時間沉迷模仿“潘周聃”、說“栓Q”的學生李晨也是網絡用語的愛好者。他告訴記者,自己了解網絡用語主要是通過抖音、快手、B站等平台,在他看來,這些網絡梗是遊戲玩家們心領神會的“暗号”,就如同小朋友們喜歡唱《孤勇者》一樣,當互相對得上這些“暗号”時,才算是“自己人”。“遊戲玩家創造梗,其他玩家再通過彈幕去發布,自然就帶火了這些用語。”

對抗“文字失語症”:

堅持“咬文嚼字” 重建自己的書面語體系

為了對抗“文字失語”,如今在“文字失語者互助聯盟”豆瓣小組的30多萬名成員都在重建自己的書面語體系。

2021年5月,通過一篇文章,林伊了解到這個小組并申請加入其中,她通過日常的語言練習以及堅持每天寫日記,來提升自己的表達方式。日積月累,林伊發現自己的語言習慣和她的生活習慣一樣,逐漸變得“充實”了很多。“其實很多語言習慣的訓練方式,就和中學時期的語文學習差不多,看成語故事、做好句摘抄、閱讀、朗誦以及寫日記。”林伊說。

重新“撿”起語言表達的林伊,感覺自己“心境似乎沉澱了下來,沒那麼浮躁了”,甚至重新會為語言之美所打動。“特别是前段時間,我讀到一篇中英互譯的詩歌,在英文裡,‘You say that you love rain,but you open your umbrella when it rains;You say that you love the sun,but you find a shadow spot when the sun shines……’而對這首詩,有人用詩經文體翻譯為‘子言慕雨,啟傘避之;子言好陽,尋蔭拒之……’。”

不過她也表示,如今在網絡上正出現不少“文案博主”。“他們慣于摘取書中的名言或隻言片語,追求語言的華美,但其實這也是一種誤區。與其去讀名言,不如去讀原著;與其去追究華麗辭藻,不如去學會把握中文本身應該有的意境美。”

同樣在對抗“文字失語症”的還有25歲的男孩Jason,在銀行工作的Jason,如今正在通過寫脫口秀段子來練習自己的語言應用能力。他告訴記者,近兩年來,之所以人們會越來越喜歡看脫口秀,或許正是因為,在某種意義上脫口秀一方面具有娛樂性,另一方面又能夠滿足和疏導人們對于語言困乏的缺憾。

而為了練習脫口秀,有時候一天他會寫10個段子,再将每個段子各自歸檔整理。“整理的過程就是一個叙述的過程,如何開頭,如何把握故事節奏,如何描述,如何埋笑點,如何融入最新的熱點事件等,最後再通過背誦和誦讀進一步調整。”Jason說,“現在的人越來越喜歡議論,但實際上,講故事才是一個人最基本的能力,如果一個人連故事都講不好,又如何講觀點?”

在該小組中,類似的“幹貨”還數不勝數,比如有分享相關書籍、應用程序、網站的;有每天互相監督打卡,記錄詞彙、書寫影評書評的;也有偏向于說話技巧的分享,如有網友就分享“如何在不用顔文字/表情包/字母等的情況下,讓聊天變得更加溫柔”,其主要方法就是通過增加給對方的稱呼(主語)以及敬語,并完善叙述的原因等;還有偏向于寫作技巧的分享,如每天練習小作文,“描述一段自己印象深刻的回憶”“運用通感手法描述你看到的一個物體”“寫一些關于愛情、人生主題的思考”“複述你看過的一部電影”……

“其實治療自己的文字失語症,除了每天堅持練習、增加高質量的閱讀之外,在這個小組裡,最主要的是你的所有輸出都可以收到及時的反饋,也隻有當你将自己的語言發出來,被大家評論時,你才能意識到自己的語言邏輯問題,而正向的反饋機制可以激勵我們進一步重建自己的語言體系。”一位經常參與文字求助帖點評工作的網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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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進行系統的閱讀,有助于提高文字表達能力。(來源:視覺中國)

學界:

“網絡熱詞”有其存在之道

避免“失語”關鍵在于切換語境

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劉濤認為,“文字失語症”的發生,很大程度上與如今口語、書面語兩種語言的語境體系模糊化有關:“語言的使用對場景、語境的依賴性很強,場景本身對于語言有一個解釋功能,語境又是語言的解釋邏輯。”

劉濤解釋,在過去,口語與書面語有相對清晰的界限,如日常口語中會使用相對簡單的語言甚至是非語言符号,而在書面語境中則會有完整的邏輯結構,比如主謂賓等,會遵循嚴格的語言規則。“但如今的不少媒體形态屬于偏口語式的人際交流,但又是以書面打字的形式展開,從而使得書面語言的秩序被打破。”而當人們習慣了口語表達、進入到思維系統時,自然容易影響到人們的書面語表達體系。

劉濤認為,面對“文字失語症”,大衆最需要思考的是,網絡空間的語言秩序和書面語秩序之間被打破之後,如何去平衡兩者?“有一些網絡流行語,它們閃爍着文化的基因,非常鮮活,甚至可以揭示一些實在的問題,書面語系統對于這些新詞語、符号,可以抱着一種敞開的态度;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詞語不能打破語言的規則,因為一旦打破,就會導緻我們的語言系統崩潰,一旦編碼體系發生變化,溝通就會形成壁壘。因此新詞在語言規則上一定要尊重書面語的綜合體系。”劉濤說。

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徐默凡同樣認為,網絡新詞區别于一些“口水話”,在某種意義上也有其存在之道。在采訪中他也向記者強調:“使用網絡語言是當前社交活動的‘剛需’,不應視作直接造成語言退化的‘元兇’。”

在徐默凡看來,網絡語言,尤其是衍生出來的新詞語,往往有其特定的語言背景——從“郁悶”到“喪”的新情感、從“内卷”到“躺平”的新态度、從“黑科技”到“元宇宙”的新發展、從“巨嬰”到“小鎮做題家”的新群體……每一個網絡熱點話題中,“新詞”從來不會缺席;再比如,一個字的“怼”“尬”“剛”,言簡義豐;兩個字的 “水逆”“官宣”“破防”,耐人尋味;三個字的“彩虹屁”“小确幸”“爺青回”,好好理解之後也會有恍然大悟的愉悅感。

徐默凡表示,如今年輕人“失語”增多的趨勢,主要還是因為現實生活中缺少使用口語、書面語的場合。“現在大家不需要給朋友寫信,也不會有很多跟陌生人口語交流的機會,所以才會容易出現‘網上很活躍,但見了面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情況。而長時間浸潤在網絡交流環境中,會逐漸形成追求‘短平快’的思維模式,使用者會自然而然地将網絡用語的表達方式遷移至口語、書面語的交際場合中。”

因此他認為,盡管網絡交流占據語言生活的相當一部分空間,但要有意識地将其與日常的口語、書面語交際區别開來,避免不合時宜的濫用。“語言能力的核心是語體變換能力,即可以根據應用場景、表達目的、交流對象的不同,選擇最适合的一種語體,體現語言能力并不是在所有場合都追求精緻完善的表達,更為重要的是适合當下的需要。”

對此徐默凡建議:“該動筆的時候就要動筆,該進行口語交流的時候也不能逃避。”他還表示,語言能力具有“用盡廢退”的特性,人們若能減少花費在短視頻平台、短篇幅文章上的碎片化時間,并進行系統完整的閱讀、思考及記錄,語言能力自然會在練習過程中得到提升。

文/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 程依倫 實習生 文字、陳千一

圖/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 陳憂子、程依倫(除署名外)

[ 編輯: 何雯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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