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下婵娟
你有沒有在某個下雨的夜晚,宿在故鄉的小樓裡?雨水淅瀝,如琴音敲打窗棂,杏花探進樓台,像某年某月的夢境。
夜裡有犬吠,隻乖乖幾聲,像是童年的阿黃,搖着尾巴,告訴你不用驚慌,這黑夜都由它來為你守護安定。雞鳴在後半夜,一聲又一聲的迢遞,是夢裡模糊的微白,它再唱過幾遍,太陽就要從東邊升起。
時光安甯,悠長而緩慢,在母親用棉花絮就的被子裡,你與一枝杏花相伴。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放翁的詩句清靈而美,那賣花人的叫聲穿過清新的早晨,從大宋一直迤逦至今。
杏花開的如煙如霧,那美麗總讓人有凋零的遺憾,怕這良辰美景,轉瞬被風吹雨打的辜負去。
那株杏樹,至我有記憶便生長在門前。它總是不老,等爺爺的頭發白了,它的蓓蕾仍然紅豔,等爺爺走了,它也仍然花開似雪。
老屋旁邊是一條小巷,這一灣人家去河邊洗菜浣衣皆從杏花樹下過,年輕媳婦們穿着好看的春衫,娃娃們你追我趕,發出脆亮的笑聲。青石闆沉默無言,道旁的野草碧綠,成天的瘋長。
屋後的長河裡,一川春色。老黃牛在悠閑地吃草,水流無聲,映出雲白天青。垂柳昨天才冒出嫩黃的一點芽兒,今天已長成一片碧玉般的細葉,黃莺在綠蔭裡唱歌。
野雞藏在開軒翠綠的小麥田裡,它們總是“咕咕咕——咕咕咕——”一天到晚的說個不休。油菜花金黃,香得沁人心脾。天空中有突然振翅拍過的鳥,我叫不出名字,如果爺爺在,他一定會告訴我這是鴿子或者斑鸠。
鄰居家的姐姐愛讀詩,她穿美麗的長裙子,梳油亮的長辮子。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妾拟将身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思帝鄉·春日遊》
她聲音清甜,像春天的野菜。這樣讀詩給我聽時我也不懂,隻是她看到灣那邊汲水的哥哥會臉紅。
許多年後我才知道那首杏花詩的熱烈和風流,隻是鄰居家的姐姐最後嫁了外鄉人,灣那邊的哥哥,也娶了别人。
爺爺教我背會的第一首詩是《春曉》,他說: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我總說那些落花是我家門前的杏花,灣裡的虎子卻說那是他們家的桃花。我們為此争論不休,阿黃看着我們臉紅脖子粗,還跑上前去向虎子龇過牙。
那些童年的舊事啊。
那個杏花開放的日子我離開家,爺爺站在籬邊向我揮手。等我再見到他時,他已沉睡在故鄉的田野,墓碑下的爺爺一如土壤般沉默,溫厚。
我以後每次要見他,已經是這樣的時節。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杜牧《清明》
今夜,故鄉的小樓燈火昏黃,一輪清月映照一灣人家與村莊。那些雞鳴與犬吠,長河上的笑語,深巷裡的春衫,陌上的多情,垂楊裡的黃莺……
都在春夜裡消逝遠去。樓頭的杏花無言,随風搖曳輕扣我窗棂。我突然感傷,那些遠去的清明溫厚的村莊;也突然心酸,那些天青雲白溫柔含蓄的情事。遂推窗看花看月,聽不知何處傳來的隐約笛聲,似與我共鳴。
——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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