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宗益
十年前的一天晚上,叮鈴、叮鈴、叮鈴,電話鈴響個不停。妻子端上桌的晚飯熱氣騰騰宛如雲霧潤蒸,“這是誰那麼會趕飯點呀!”她嘟囔着。我起身拿起電話,嶽父急切而又嘶啞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媽不見了,他們全家都過來了,我知道他說的是大舅哥一家,我還想多問幾句,那頭電話挂了,隻聽嘟、嘟,嘟,話筒顯然沒有放好。
前幾年嶽母頭暈頭痛,失眠多夢,腰膝酸軟,後來發展到反應遲鈍,動作遲緩,漸至記憶力喪失。外人第一眼看上去很正常的嶽母,殊不知她退變的不僅僅是身體機能,更有可怕的心智。記得有次我們在趵突泉遊玩,她曾經的臨居,多年的同事孫姨,從遠處跑過來熱情地抓住她的手:”老沈,咱有十年沒見了口吧!大娘大爺可好?有幾個孫子孫女……”嶽母站在那裡不自然地笑着,話也前言不達後語。妻子趕緊把黃姨拉到一邊,說出嶽母患病的情況。
後來,嶽父為讓嶽母增加記憶力,凡來家串門的左鄰右舍,親朋好友都由嶽母進行登記。每次來客她都上前熱情打招乎,端上茶水,然後拿個筆記本像傳達或門衛那樣,問來人:你是誰啊?在什麼單位?電話号碼?很認真地記錄。臨居孫叔一天來兩趟,她還是“照章行事”登記兩次。有一天我去她家,她還是像以前那樣,熱情地問這問那,端茶遞水,然後從小桌抽屜拿出那本登記本朝我走來,我一看着急地把頭溱到她眼前:你好好看看,我是你女婿……三個月後,大舅哥和我們兩家七八口人都上了她的登記薄。漸漸地與她相依為命的嶽父和殘疾内弟也成了她眼中的外人,喃喃地念叨:“這個老頭我得揭發他……”“這是誰家的小孩推到這裡來……”
嶽母越來越退變,天天去買同一種菜,因為她忘了昨天已經買過,包水餃拿出大米和蔬菜,把新買的菜放進拉圾堆裡,又把别人扔掉的拉圾撿回放在桌上,最後吃飯都不會吃了,需要嶽父一勺勺喂。病魔吞噬了她的善良、知性和堅強,使她變成六親不認,良莠不分。此後,嶽父與嶽母形影不離,外出買菜,到商場,看醫生,辦事,嶽父總會牽着嶽母的手進進出出,回家立即從内反鎖防止她開門外出。看到嶽父嶽母親密的舉動,引得路人駐足觀望,連年輕人都羨慕他倆的黃昏戀,嶽父自然心知肚明,那也是無奈之舉。
醫生說,嶽母患的是老年癡呆症,學名叫阿爾茨海默病,是一種起病隐匿的進行性發展的神經系統退行性疾病。臨床上以記憶障礙、失語、失用、失認。嶽母患病已四年之久,走遍了省城大小醫院,西藥中藥吃了不少,随着年齡的增長,病情不僅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患這種病大多是老年人,我朋友和同事的母親都九十高齡了也患這病。前者剛吃過飯轉眼不認賬,整天與老伴吵鬧說不讓她吃飯,并狀告子女老爸虐待她。後者的老媽更厲害,手腕上拴着大小三四把叮當作響的鑰匙,嘴裡念念叨叨,看誰都像圖财害命的,一年換三個保姆這算時間長的。來不及多想,我們全家搭了個” 黃面的”飛也似的奔到嶽父家。
在屋裡轉圈的嶽父告訴我們:下午樓上的錢叔來家玩,進家後忘記鎖門,八成是我們進屋時她開門走了……派出所已報案,你哥哥一家和單位派出的人還有樓上樓下的劉叔、栾叔、吳叔一家都分别去找了。我勸他别慌,再想想辦法。突然我想到廣播電台朋友金先生一擋火爆的“夜話”直播節目。那時還不興插播尋人,電話征得其領導同意破例安排。收音機的“夜話”中每十分鐘便傳出金先生磁性而又渾厚的聲音:現在廣播找人,家住天橋區71歲的沈大姨,今天下午四時不幸走失,身高1米63,體重120,圓臉,大眼,上穿蘭色外套,黑褲,腳登一雙綜色皮鞋,走路較慢,不愛說話。有發現老人者請撥打電台或家屬電話聯系,号碼是……我代表電台和家屬表示感謝!也請沈大姨聽到廣播後及時回家,家人都很着急,等着你回來!在這中間,我還找了有車一族的朋友孫哥與李弟前來幫忙。
噹、噹、噹,時針指向十時,從各路傳回的消息令人失望。妻子先到家,聽到返饋的消息,滿臉愁容不斷重複着:不認人,不認家,不會吃,還不得餓死啊?這可昨辦啊?擡頭低頭間,我不經意地與嶽父家“全家福”照片打了一個照面。這是我經常見的一桢六十年代的三代合影,爺爺奶奶坐在中間懷裡抱着周歲的内弟,嶽父母和兩邊站着的妻子和大舅哥。齊耳短發的嶽母身着一身工裝,一臉幸福地笑着。
午夜鐘聲響起,夜話播完最後再見,尋人的陸續回來而又陸續走了,嶽父狠狠心讓我們先撤,妻子說我們再轉轉找找。汽車緩緩前行,她眼尖,前面影影綽綽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背影,汽車猛的開了過去,刹車的一瞬間,妻子跳下車,一把抓住正在拐彎的嶽母。她似乎吓了一跳,擡頭問:“你是誰啊!”
作者簡介:李宗益,字靜軒,濟南人。現為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詩詞學會會員、濟南市作家協會會員、麒麟讀書會與作家聯盟副會長、普利詩書畫藝聯誼會副會長,偶有作品散見于濟南日報、齊魯晚報、人民日報等報刊與網絡謀體,多件作品獲得各級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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