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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江蘇一座縣城飛往丹麥,是縣城媽媽金玲智做過最大膽的決定。丈夫工作外派後,出于對焦慮的逃避,她帶着女兒嘗試丹麥的寬松教育,試圖在不同土壤之間,尋找一些新的可能。
學校不提成績
位于丹麥希勒勒市的開放式校園,沒有高聳的圍牆,也沒有大氣的校門,校舍有三四組,隻有一層樓高。我第一次送女兒秤砣到學校時,一股“寒酸氣”撲面而來:沒有400米塑膠跑道,隻有一塊水泥地,上面畫了格子讓孩子玩“跳房子”;傳統的沙坑、秋千、爬架倒是不缺。
秤砣每天回家時,都會脫下一件粘着大灘泥點子的外套。我懷疑,她不是去上學,而是下了泥地。
女兒告訴我,這是因為在課間,老師要求他們到戶外活動,即使下雨也要去。這讓我想起,入學前學校要求給孩子備好雨鞋和防水褲的規定。從此,隻要地上有點潮,我就讓孩子穿好雨鞋和防水褲上學。
皮實是我對當地學生的第一印象。起初,秤砣在語言學校學了半年。由于缺少師資,課堂時常被搬到森林裡。全班師生在教室集合,一起奔赴森林玩識字遊戲,認識樹葉和花朵。即使快要入冬,學校也常讓學生在森立裡限時越野跑,能跑多長就跑多長。像秤砣一樣的低年級孩子已經開始組隊踢足球、玩手球,還有人喜歡跳繩、跳房子,甚至爬樹。
圖 | 秤砣學校裡孩子們攀爬的大樹
“難道學校和家長不怕出意外嗎?”我催秤砣爸爸趕緊問問丹麥同事,得到的答複是沒關系。他們都認為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應當承擔一定風險而且有免費醫療,家長也可以額外給孩子購買意外保險。
不過,在遠足面前,這還是小巫見大巫。進入語言學校的第三個月,秤砣第一次體驗了森林裡的遠足。出發前夜,老師發來短信,告知我們第二天會帶孩子去較遠的森林遠足,囑咐給孩子穿上合腳的鞋子和暖和的衣服。
我想:這就完了?沒有家長跟我一樣質疑一下安全問題嗎?結果,還真沒有。
第二天,兩位50多歲的班主任老師開車帶着全班7個孩子到達森林。森林距離學校四公裡左右,長滿了山毛榉,林間散落着池塘、散步小徑、長椅、木屋。秤砣和同學沿着騎行路線到達野營地,往深處走還能見到古老的廢墟。對秤砣這麼大的孩子來說,最吸引人的是倒下的姿态各異的粗樹幹、固定的樹樁、大塊的石頭……這些都能攀爬。
在丹麥的森林或路邊在動物出沒的地方,都能看見标識,一般是鹿。如果幸運的話,還能碰到狐狸,這是秤砣的爸爸說的。秤砣等了很久也沒見到一隻。除了這一點,秤砣對遠足的一切都很滿意。
在中國的小學,出行是件很隆重的事情。這是一句反話——為了降低學生出意外的風險,現在很多學校沒有春遊、秋遊,即使有,到學校附近的公園走一走就沒了。秤砣在幼兒園時有過春遊秋遊,但每個孩子至少有一個家長陪着。在這裡,顯然家長們都不關心這個。
兩年前,我對這種“放羊”式教育不甚看好。那時,我丈夫被調到丹麥總公司工作,一年回不了幾次家,他建議我帶着秤砣到丹麥去生活兩年,起碼一家人團聚。我考慮了将近一年,終于在去年年末匆匆辭職,帶着女兒登上了直飛哥本哈根的航班。行李中有女兒在用的二年級教材和一摞常用字典,七八本課外書,還有一把琵琶。
入學公立小學兩個月後,秤砣參加學校體檢,保健老師指着一組黃色小臉,問她在學校裡你是哪張臉?耷拉着嘴的、毫無波瀾的、微笑的,還是咧嘴大笑的?秤砣指向咧嘴大笑的表情包,老師微笑着稱贊她“super”。
這也成為學校跟家長彙報的重要指标。開家長會時,老師首先指向的滿格笑臉條目對我說:這是孩子在學校的情緒,顯然她很喜歡學校,對自己的情緒也很滿意,因為她選了“非常快樂”。
我迅速領會到快樂在丹麥學校的重要性。在15分鐘家長會中,老師向我和丈夫展示了一份孩子的自評表,包含在校是否快樂、有沒有好朋友、能否好好吃飯、對自己的滿意度等條目。内容裡沒有關于成績的選項。
我迂回地問:孩子上課表現如何?老師說非常好,表現積極,壓根沒提“成績”兩個字 。
去發現問題
跟我從網上查到的資料一樣,丹麥的小學沒有考試和排名。女兒所在的公立學校不分小學初中,隻有0年級至9年級。0-6年級大多沒有考試,也沒有成績單和優秀學生評選。
不過,秤砣第一次在學校裡獲得存在感,還是因為成績。下午2點放學以後,在一場和四年級對決的足球比賽中,女兒和同學因為個子小、技術糙被鄙視了,一拿球就遭到對手們的噓聲。秤砣的同學們靈機一動,指着她大喊道:“她是我們班的數學第一!”
秤砣是隊裡的後衛。那天,她成為了全隊人的希望。整個隊伍五六個孩子都不斷歡呼着“數學第一!”來鼓舞士氣。
另一件讓秤砣找到存在感的事是做手工。在當地的課後輔導班,秤砣每天都會上手工課,這是她最喜歡的。幾天前我去學校裡接她的時候,她向我展示了當天在手工課上縫制的“方塊皮卡丘”,這是她打完《進擊小小忍者》遊戲之後獲得的靈感。
她神秘地拿出黃色的吐着巨大紅色舌頭的“皮卡丘”,我講話直接,開玩笑似地告訴她:這好醜啊!她沒有搭理我,又拿着“方塊皮卡丘”跑到教室裡,給同學和老師看。我站在教室外面,透過玻璃窗戶看到她拿着皮卡丘走向老師,老師看到後,馬上告訴她“super!”
圖 | 秤砣制作的皮卡丘
真正融入當地的教育環境,是在今年的末尾。11月份,學校召集全校同學舉辦一場活動,名為“兒童權益周”。聽說這個活動時,我覺得這主題挺宏大——讓小學生圍繞“兒童權益保護”展開小組讨論,為期一周,最後還要共同設計海報。
展示那天,我見到了這張海報:每個人的觀點被做成了一張便利貼大小的卡片,旁邊畫了一個小火箭,小火箭裡面畫了每個人的自畫像。另外有半張A4紙制作成的卡片貼在教室的窗戶上,是每個小組讨論的成果彙總。
圖 | 秤砣班上的兒童權益周展示海報
仔細端詳海報上的兒童權益提案,說實話,我實在想象不出三年級孩子能把這種空泛的主題落實到什麼程度。
秤砣寫的是:每個人的姓名都不應該被戲弄;每個人都有來處,有自己的國籍;父母離婚後也應該多關心孩子。
在秤砣的小組,有個學生提出“隐私權”。我問秤砣,你覺得隐私權是什麼意思?我私下覺得,小孩并不懂什麼是隐私權。秤砣說,那個同學和我們講過,他父母不準他把房門關上,房門必須随時打開。但其實,他有時候不太願意把房門開着,他想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秤砣在家裡轉述:有人說,父母離婚了,那我生日禮物可以收雙份,現在他們隻送一份,可認真想想每天隻能見到父母一方,頓覺禮物不香了。父母離異的孩子非常在意重組家庭後的父母是否還愛自己,秤砣覺得這個問題絕對需要引起大人重視,得寫下來、說出來。
結束時,所有家長和學生被聚集在學校的空地上。天已經擦黑,平日孩子們追跑打鬧的空地中央擺放了一架鋼琴。毛毛雨從天空落到每個人的頭頂,一到九年級的家長和孩子都聚在一起,等待校長簡短的講話,随後一起唱《生命之樹》。
這首歌有一定年頭,我看見在場的大人和孩子都在唱。除了我和丈夫兩個不懂丹麥語的人在一旁幹瞪眼。散場時,我問站在旁邊的丈夫:你有什麼感觸嗎?他說:挺好的,想的挺多的。
我說:你明白了吧?所以,不要老是追着孩子問:你有什麼心事嗎?問,也得有方法。
在家裡補課
出國之前,我生活在江蘇一座四線縣城。這裡的競争氛圍雖然不比一線城市,但也在逐漸升溫。
疫情過後,不少家長給孩子報了網課,有人為了鞏固基礎,更多人還是為了超前學,少則一兩門,多則四五門,都渴望孩子能先人一步。偶爾,大家帶着孩子聚個會,也離不開各種智力競答。有朋友喜歡給孩子們出奧數題,答得出來的孩子自然洋洋得意,答不出來的孩子就惴惴不安。有媽媽忍不住背地裡吐槽:現在不都不給辦奧數班了嗎?讓七八歲的孩子做奧數題,是不是太着急了?
競争早就從課堂蔓延到生活的角角落落了。有朋友抱怨過,逢年過節走個親戚,話題也總往孩子身上去。“考得怎麼樣?第幾名?是不是三好學生?”靈魂拷問三連問也不是次次能經受得住的。家裡的老人們也不得不紛紛下場,接送孩子參加各種班,發揮着餘熱。
就連秤砣也自覺地去追求先人一步。她會時常潛入家長的QQ群,去關注老師每日發布的數學知識要點,還經常去班級QQ群裡,看老師挑選出來的優秀作文是什麼樣的。
我沒有為她購買網課。我總覺得,在小學階段沒有必要讓孩子花費大量的時間用于刷題與競争。但放眼縣城,這樣做的家長少之又少。二年級上學期,女兒跟同班同學學到了一首教培機構的廣告詞,在回家的時候唱給我聽。歌詞是:上網課,用猿輔導;做練習,上猿題庫;要搜題,上小猿搜題。
我心裡咯噔一下,想到一句話:我這小鎮做題家的衣缽有傳人了!我突然發現,我恐懼的東西正和雞娃的倡導相反,我隻是害怕,孩子被“雞”得太狠以後,目之所及隻有做題。真的沒有别的可能性嗎?
經過大半年的猶豫期,我心一橫。我想,反正小學階段尚且寬松,不如到外面看一看,做家長有沒有别的做法。
我的隐憂是丹麥學生的成績。我看過一部紀錄片,名叫《丹麥9年Z班vs中國初三13班》。片子裡,兩國的初三學生進行了PK。在閱讀、數學、團隊協作和創造力四方面,丹麥皆負于中國,僅在英語上取勝。我還發現,秤砣在課堂上能學到的知識,尤其是數學,難度和密度都遜于國内。
為了能讓秤砣在回國後不掉隊,我果斷決定,給孩子在家裡補課。當她入學語言學校後,我變成了她的家庭教師。
白天,秤砣在校學習結束後,參加課外興趣班輔導到3點鐘再回家。晚飯前,我督促她學語文和練琴1.5小時,晚飯後做語文和數學練習,七點多看丹麥語或英語動畫片,每天花30分鐘到1小時閱讀。算上在校時間,日常學時長跟國内相當。在周六,我也給秤砣安排了一節連線國内的琵琶網課。
丹麥的寒假有半個月,我根據家人從國内寄來的課本,自己按照教材教。重點章節安排了5天來講,比如三年級上冊的除法豎式。一些跟生活息息相關的内容,比如千克與克,去趟超市差不多就能講明白了。上午講完以後,下午就安排數學練習,一般不超過40分鐘。
之前被我當成雞娃幫兇的學而思網課,如今成了香饽饽。在教孩子寫作文這件事上,我自忖沒有太大把握,隻能求助于學而思網課。每周六,秤砣會主動上線老師的直播間,補習語文。不過自從學而思周末不再排課後,因時差關系趕不上直播課了,秤砣就在周六看回放。
前幾天,秤砣對我說,在丹麥這樣一個沒有排名的地方,她感到遺憾,自己還是想當第一名。我問:你們都沒有考試,怎麼當第一名?
她向我曆數了丹麥學生幾個比拼的方面:數學我肯定比他們好;英語課上一半的回答都是我;我的手工做得最棒,我做出什麼式樣,别人總要跟着我做。
我心裡想,這孩子還是太迷戀第一名,真有點受社會達爾文主義荼毒。于是,趕緊補充說明:拿不到也沒關系。隻要比昨天進步一點,就是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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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金玲智
編輯|石潤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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