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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習作

猜猜她是誰我有一個朋友，她有着明亮的眼睛，閃着聰慧的光芒，好像兩顆亮晶晶的小星星。她的鼻子像一架小小的滑梯，有些平，但又平得恰到好處。她的嘴就像一顆熟透的櫻桃，非常紅潤。她的耳朵極調皮，經常和我玩躲貓貓，我仔細地找，這才發現，原來她的耳朵躲到頭發後了呀。她的一張鵝蛋臉小小的、嫩嫩的，好像仙女下凡。她學習刻苦努力。還記得她的作業常常被老師當作全班的模闆。老師提的問題，她都會回答。她的成績名列前茅，在每次考試中都是學校前十名，獲得了一個學霸的稱号。她的愛好十分廣泛。她從小練硬筆，習得一手好字，曾經多次在段級比賽中獲獎。她的性格十分開朗、大方。她曾經擔任過領讀員，并不害羞，而是從容對待。她在班級裡有許多好朋友，每當下課，都有許多好朋友來找她玩。這就是我的好朋友，她是一個既刻苦努力又愛好廣泛，還開朗、大方的人。你們能猜到她是誰嗎？

習作評改

我說過，要讓小朋友文章寫得好，不能光說應該這樣寫、那樣寫，更應該說不應該那樣寫。應該怎麼寫，許多書上已經說得太多了。不應該那樣寫，很重要，但是光是講講道理，小朋友們還是沒有感覺，到寫作的時候，還是不能落實，最好的辦法，是拿一篇文章來仔細讀讀，看它什麼地方寫得好，什麼地方寫得不好，如何改進，這樣，對提高寫作能力可能比較有效。

下面我們一起來看上面這篇文章。

我的感覺，這個學生的語文素質很高，文字語言都是相當不錯的，但是她的素質沒有得到充分的發揮，因為這裡有個指導思想束縛了她的天資，沒能讓她自由發揮，而是按着規定的模式去寫。規定的模式把人物的特點分成外貌、品質、性格、愛好四個方面，她就按着這四個方面去寫。但是如果到了高年級，甚至了中學，還這樣寫人物，這就值得憂慮了。

我們首先來看，她寫的第1自然段。這一段寫了眼睛、鼻子、嘴（應該是嘴唇）、耳朵、臉蛋。可以說是很齊備。這樣寫老師很欣賞，但是我為什麼說一直這樣寫下去很不好呢？因為一直這樣寫下去，不能提高作文的水平。具體來說，這樣寫人物的外貌，隐藏着不足。

這一段，作者的總結是，鵝蛋臉，像仙女下凡，但是，她的耳朵不過是在頭發裡面藏着，這跟仙女的美沒有關系。再說鼻子，像小滑梯，雖然恰到好處，但也還不到仙女的程度。她寫了五個方面，隻有眼睛、嘴唇寫得比較美，嫩嫩的鵝蛋臉也算比較美，但是，都達不到作者所說的如“仙女下凡”的程度。

作者費了這麼大勁，為什麼卻不能說服讀者相信她的同學美如天仙呢？她比喻用得比較成功的“眼睛像星星”，倒是有點接近仙女了，可是作者輕輕把它放過了，忙着去寫嘴唇像櫻桃，而櫻桃并不能産生仙女的聯想。至于鼻子平平的，雖然作者說“恰到好處”，卻離仙女更遠了。關鍵是，外貌的五筆描寫，每一筆，都有點美，并不能統一起來說明作者要強調的特别的美。

其實，寫外貌，可能并不需要這樣全面，也許隻要寫部分就足夠了。例如，《小蝌蚪找媽媽》寫小蝌蚪隻有三個細節：大大的腦袋，黑灰色的身子，甩着長長的尾巴。這就夠了，至于它的眼睛、嘴巴，就不用寫了，為什麼呢？因為腦袋很大，相比起來，身體則很細瘦，尾巴很長，長到和身體差不多，甚至更長，這是小蝌蚪不同于其他水中動物的特征。

所以要寫外貌，最好的、最讨巧的辦法，是抓住最有特點的局部細節。局部細節，因為最有特點，就會調動讀者聯想到整體。

三年級下冊有一篇蕭紅的《火燒雲》，文章中她先寫火燒雲的顔色，而且盡情展開描寫火燒雲照耀的效果：

晚飯過後，火燒雲上來了。霞光照得小孩子的臉紅紅的。大白狗變成紅的了。紅公雞變成金的了。黑母雞變成紫檀色的了。喂豬的老頭兒在牆根靠着，笑盈盈地看着他的兩頭小白豬變成小金豬了。他剛想說“你們也變了……”，旁邊走來個乘涼的人對他說：“您老人家必要高壽，您老是金胡子了。”

寫人物、事物，當然要觀察，但是，觀察不是觀看，觀察要有目的，那就是抓住特點，當然，特點可能很多，寫作要成功，最好的辦法就是抓住一個特點。還有一點特别要注意，那就是别忘記了是誰在觀察，例如，是大人還是孩子，孩子看到的特點和成人看到的是不一樣的。如果是用孩子的眼光在觀察，觀察的結果不但要抓住事物的特點，而且要表現出孩子的趣味。我們來看蕭紅是怎麼做到的。

蕭紅是以孩子的眼光看的，所以她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孩子的臉上，其次就是小動物——大白狗、紅公雞、黑母雞、小白豬身上。也就是說，觀察點是有選擇的，是用孩子的眼光選擇的。有選擇，就是要突出；有選擇，就是要有所放棄。

如果按這個原則，我們再來看這篇習作的外貌描寫，是不是可以考慮隻取其中一個特點，例如眼睛。原文所寫的是眼睛很亮，當她的眼睛對着作者的時候，明亮得像兩顆小星星，這是可以看得出來的。但是，光是看出來的還不夠，“閃着聰慧的光芒”是看不出來的，但是能夠顯示出作者對朋友的感情。我們來看中國作家協會主席鐵凝在《哦，香雪》中寫一個農村女孩子的眼睛：

香雪平時話不多，膽子又小，但做起買賣卻是姑娘中最順利的一個。旅客們愛買她的貨，因為她是那麼信任地瞧着你，那潔如水晶的眼睛告訴你，站在車窗下的這個女孩子還不知道什麼叫受騙。她還不知道怎麼講價錢，隻說：“你看着給吧。”你望着她那潔淨得仿佛一分鐘前才誕生的面孔，望着她那柔軟得宛若紅緞子似的嘴唇，心中會升起一種美好的感情。你不忍心跟這樣的姑娘耍滑頭，在她面前，再愛計較的人也變得慷慨大度。

如果按這樣的方式去寫，那麼其他地方的描寫就不應該和眼睛一樣花費篇幅，而要忍痛割愛了。隻留下最有特點的，把這種特點和自己對其友情的特點結合起來，是不是可以這樣寫？

看着她那亮晶晶的眼睛，閃耀着智慧的光芒，它們好像會說話，仿佛在告訴你：學習上有困難嘛，有什麼可怕的，刻苦就是，努力就是。望着她的這雙眼睛，好樂觀，好勇敢，好像剛剛在天河裡洗過的一樣。她是仙女嗎？再看她那櫻桃一樣的雙唇，明明又是和我們一樣平凡。

請注意，我這樣改寫的目的，第一是把眼睛作為主要特征，帶上友情的想象，讓它會說話，因為作者最後說她“開朗大方”；第二，把眼睛和櫻桃一樣的雙唇聯系起來；第三，這是各位最可能忽略的，那就是讓眼睛說出刻苦，不怕困難，因為作者在文章最後總結說她“刻苦努力”。第四，說她像仙女，太誇張，改成“是仙女嗎？”，然而“明明又是和我們一樣平凡”，這樣可能更真實，更可信。

總結一下，第一，文章應該抓住一個特點把其他細節統一起來，構成一個和諧的整體。第二，文章開頭寫外貌總結是天仙，可文章最後總結說她刻苦，開朗、大方。前後不一緻，不統一，顧頭不顧尾。第三，平均羅列好朋友的優點，又是學習好，又是會寫硬筆書法，又是能領讀，不害羞，又是有許多好朋友，表面上很全面，但是沒有一個方面寫得很透徹、是能夠貫穿全文的。

羅列現象，在低年級還不算嚴重，到了高年級，就可能成為進步的障礙。在小學，甚至中學作文中，有一種流行病叫“流水賬”。

要克服“流水賬”這種流行病，就要知道，一篇這麼短的習作，要寫出一個人的外貌和精神來，那是很困難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決定不寫什麼，忍痛割愛，然後确定要寫的，再從要寫的當中選擇主要的、最有特點的，把它寫透，寫徹底，從頭到尾貫穿在文章中。特别要注意的是，寫到結尾的時候，回過頭來再看看，是不是和開頭脫離了。

（作者單位：福建師範大學）

(原文載于《小學語文教學》會刊版2022年第10期“孫紹振評改學生習作”欄目。如需轉載，請注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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