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結婚了，大喜的日子，天氣給力，春晖遍灑；親友陸續來到，笑臉如花。作為新娘的母親，50歲的陳傑也穿上了精心挑選的映襯婚禮喜氣的暗紅色連衣裙，往左胸上别上一小束寫着“新娘母親”的鮮花标簽，就熱情地招待起前來參加婚禮的賓朋。有人過來熱心地問，老宋來不來？陳傑忙點頭；來來，閨女叫他來呢。可是由女兒安排的參加婚禮的另一個重要人物——孩子的爸爸這時并沒有蹤影。

陳傑是個場面人，凡事講細較真，她心裡湧起一股怨氣：還是那樣，罐養的王八越養越縮縮。啥時候了，還不上量子？（上陣）這些年了，不見長進。女兒婚禮這麼重要的人生大事，當父親的，難道不應該早點來嗎？就是一個不識時務的尿憋子！（指被尿憋得實在沒辦法了才去尿的死心眼人）她心裡罵。

但是，就在她到婚禮台上的候台區，去搬礦泉水的時候，她撞見了出乎意料的一幕。

一 女兒出嫁 勾起老宋的心酸

陳傑給客人到婚禮台一側去拿礦泉水，她找到了厚厚的幕布那裡。在那，籌備婚禮的司儀正在和工人們說着什麼，旁邊的角落裡，光線有點暗，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用白手巾遮擋臉面，肩頭微微顫抖，有壓抑的哭聲傳出。這是一個體态消瘦，頭發黑白斑雜的人，不時揩拭着眼角顯然十分傷情。陳傑立刻萌生不快，誰呀，砸場子怎麼着？背興，在這裡哭，太煞女兒結婚的風景了。上前想搭話，一眼瞥見那人嶄新的灰黑色的夾克服上衣的左胸位置，赫然别着一個花簽，寫着“新娘父親”。

陳傑好似被電擊打了一下，這不是離婚八年第一次見面的前夫宋成嗎？她有點錯亂，這時，悲傷中的宋成也看見了她，不由得站起身來，張大了嘴巴。四目相對，意外，問詢，錯愕，驚慌都寫在眼仁兒裡，宋成還有點不好意思，自己是不是太兒女情長了？

"來了？”陳傑問。“來了”宋成答複。長期分離的生疏讓他倆不自然。

“一會兒你代表父母講話，準備好了吧？”宋成問，

“準備好了”。陳傑答。

在女兒婚禮的儀式中，陳傑覺得自己有點神不守舍，到底因為什麼，自己也說不清楚，作為新娘母親，自己在衆人面前講話，也隻是機械地囑咐女兒，新婚後要孝敬公婆之類，也有應付場面的成分。她的思緒，回到了與前夫宋成的初級版。

二 陳傑：宋成和他大嫂的關系不一般，這個家，隻有自己才是外人

宋成兄弟姐妹八人，他 的上頭有一位哥哥和一位姐姐。由于宋成母親死得早，家裡孩子多，負擔重，很長時間，大哥大嫂沒有把家分出去，而是領着這些兄弟姐妹一起生活。

大嫂性格潑辣，直言快語，能幹，熱心腸，弟妹們的生活大小事情，她都參與，和大家一點不隔心。有時，還會開個玩笑，貧中取樂。老嫂比母，說的就是他們家的生活情态。

宋成的大嫂隻比宋成大三歲，大家都是年輕人，有時，在地裡幹活的時候，免不了搞一下比賽什麼的，到頭來，當然，青壯的小夥子，憑着力氣占優勢。這時，不甘服輸的嫂子，就會從地頭薅起一把草，三兩下擰成一個草繩，邊笑邊追宋成：“好你個小成子，讓你故意赢我。”追了老遠，宋成早就竄到莊稼地裡去了。

結婚後的陳傑，對這一切很看不慣，她認為，嫂子和小叔子就應該像樣子，要正襟危坐，授受不親，不要有頻繁的接觸，亂哄哄的。但是，又實在說不出什麼。

一次，就在大哥分出去單過，陳傑也和丈夫單獨挑門過日子不久，快過春節了，宋成和哥哥打算倒賣點水庫裡的冰魚。但是，由于，天寒地凍，冰魚不好捕獲，宋成受了風寒，得了重感冒。正巧，陳傑這天回了娘家，等她回到家，看見嫂子正體貼溫柔地給宋成額頭上敷毛巾，還柔聲柔氣：“老二，你感覺怎樣？看大嫂熬了小米粥，你趁熱快喝了。”說着，把一根匙粥往宋成嘴邊送。這時，陳傑咣當一聲進屋關門，給他們一個憤怒的提醒動靜。

一次，陳傑和宋成的老兄弟媳婦唠嗑，兄弟媳婦無意問：“二嫂，二哥昨晚急急吼吼地來借1500塊錢，幹什麼呀？”陳傑一愣，你二哥，他借錢幹什麼？喔，那個，我娘家兄弟這幾天修房子，錢不湊手，就臨時借一下。陳傑替丈夫打了馬虎眼，但是心中升騰起疑雲。

回到家裡，他問宋成，借錢幹什麼，為什麼她不知道？難道涉及錢的事，夫妻一方應該瞞着嗎？宋成說，借錢是給大哥看病的，大哥這些日子身體不太好。想到醫院做全面機器檢查。但是，陳傑很快把電話打到了大嫂那裡，證實大哥沒有病。到底借錢給誰呢？在陳傑的逼問下，宋成告訴她，是以自己的名義向兄弟家裡借錢，把錢又借給了大嫂，這是大嫂的意思。因為她想讓她的母親看病，但不想直接向老兄弟媳婦開口，就找到關系要好的宋成，來了個曲線借錢。

“好啊，我說你們勾連搭扯的就有事兒嘛！”陳傑大鬧起來，她把八歲的女兒小紅從被窩裡拉出來，推到炕沿底下發洩憤怒：“你們家，合夥算計我，你們都姓宋，連這小崽子都姓宋，就欺負我是外人。”小紅吓得哇哇大哭，宋成看孩子挨凍，忍無可忍，第一次向陳傑動了拳頭。

第二天，陳傑披頭散發跑回娘家，她媽不讓她回家，叫女兒狠狠治宋成，不然的話，以後挨打的日子就來了。

過了一個星期，宋成和大嫂，來到陳家接陳傑回去。大嫂對借錢的事做了解釋。她說，對宋成，就像自己的貼心兄弟一樣，這些年，一點不隔心，就沒多想，讓他去辦借錢的事了。宋成解釋，當時沒有跟陳傑說借錢的事，是害怕陳傑多想，本來，她平時就看不慣大嫂的言行。

陳傑打看見大嫂和宋成一起進院就來氣，對這些所謂 解釋，實在聽不下去，她罵宋成，占着鍋裡，看着碗裡，一個男人挺不起日子，給個巫婆當乖乖。陳傑母親也來指桑罵槐，氣得大嫂嗚嗚地哭着走了。

陳傑自己回家，接走了女兒小紅，她要讓宋成過幾天沒有家庭氣息的日子，以便改邪歸正。可是，回了娘家，母親埋怨她，不應該領回女兒小紅，讓宋成管孩子，男人管孩子是沒有耐心的，時間長了，就會想起媳婦的好，并且，女孩更應該跟着母親。于是，陳傑又聽從母親的話，把小紅丢在家裡，自己回娘家了。

這回，宋成沒有來找她回去，陳傑挂不住，也想孩子，她以拿衣服為理由，跑回自己的家。但是，沒有見着孩子和宋成，一打聽，大嫂看孩子可憐，接到自己家去了，宋成則到外地打工去了。

二 帶女打工的艱辛路

宋成和陳傑離婚了，陳傑母親堅決反對她要女兒，她說，已經離婚了，你還年輕，再找一個好的，不要帶着個拖累。陳傑回到家裡，不久，母親去世，她和年邁的父親一起生活。

宋成到外地打工，幹的是工地蓋樓的活，工頭很同情他，讓他把女兒帶來工棚居住，多給了一個放床的地方。女兒小紅到附近打工子弟小學上學，年齡超過了其他學生。到了女孩子的月經期，她也不會弄，搞得褲子到處都是血迹，宋成隻好親自給女兒洗洗刷刷，幫助女兒度過生理期，艱難地熬日子。

從女兒八歲離婚，到16歲，女孩子生長的關鍵八年，女兒小紅都是跟父親度過的。吃工地飯，住工棚，依靠父親的養育，小紅慢慢長大了，她更加體貼自己的父親，而對于母親，小時候的記憶，是如此模糊，珍貴的母愛，猶如毫不相幹的秋風，遙不可及。

因此，在女兒小紅出嫁之際，宋成有如此的父女難舍之情，是可以理解的。

現在，女兒長大了，已經21歲，可以打工養活自己了。宋成 也因為身體多年勞累，無法出去打工了。宋成每次想到走到這一步，心境是蒼涼的，也有些許的欣慰，他明顯老了。

三 女兒當媒人 重新撮合父母完婚 為了我，你倆要攙扶着走下去

女兒要結婚了，她不想讓自己在婚禮現場，成為一個父母缺失的孩子，她想在父母的關注下結婚，得到父母的祝福。因此，她和父親回家鄉後，主動聯系母親，積極撮合父母複婚。

這些年，也有人給陳傑介紹對象，但陳傑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再次成家。當女兒做她思想工作的時候，她說出了自己這些年的心結。女兒小紅開導她：媽媽，這就顯得你格局太小了，你是太自閉的心靈境界了。你知道嗎？當爸爸要領着我到外地打工 的時候，大娘死活不同意，她說，小姑娘跟着父親不方便，還是跟大娘吧。爸爸說，你和哥哥負擔太重了，上有老小有小的，我不能再麻煩哥嫂了。大娘說，說一千道一萬，咱不是一家嗎？小紅就是我的女兒。但是，爸爸還是領走了我，上火車那天，大娘把幾天晚上熬夜做的棉襖棉褲給我帶上，說女孩子怕涼。你說，有這樣關心情敵的孩子的嗎？那時，媽媽，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裡呢？

一席話，讓陳傑無地自容，渺小得如同塵埃。

女兒繼續說，每個春節，我們都會接到大伯和大娘的電話，讓我們爺倆到他家過年，大娘把好吃的都推到我跟前，特别心疼我這個離娘的孩兒。就是，在爸爸心中，也好像她是母親一樣的。

世上有這種情感嗎？這種容易被看錯的情感，就在自己的生活中，然而，自己卻自以為聰明的殺了這情感一刀，用半輩子的所謂矜持和清醒買單。

為自己的窄小，陳傑感到與女兒相比，自愧不如。

她鄭重地向女兒道歉，希望前夫能夠不計前嫌，重新考量兩個人以後的生活。讓她彌補曾經欠下的情債。

女兒說，父親的思想工作包在她身上，過一段日子，她要幫助父母完婚，走出心魔，迎接美好的生活。

現在，宋成拖着殘腰，喜歡侍弄瓜瓜果果，陳傑有時跳一跳廣場舞，星期天，女兒小紅會帶孩子回家看姥姥姥爺，宋成和陳傑體會着晚年女兒給的“急救包“的快尉—天倫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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