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 嘉德文庫 中國國家畫院
黃小峰
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副院長、美術史系主任。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繪畫史、古書畫鑒定學、書畫鑒藏史。著有《張萱〈虢國夫人遊春圖〉》《西園雅集:兩宋人物畫》,于《故宮博物院院刊》《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藝術史研究》等學術刊物發表論文多篇,《中華遺産》雜志“讀畫筆記”專欄作者。
把自然世界的奧秘與人事的奧妙相匹配,是宋代人所努力追求的高度。在宋代雪景山水的發展過程中,曾出現一個有趣的主題 :“雪江賣魚圖。”在故宮博物院和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分别藏有一幅精巧的團扇畫,均以雪天的賣魚場景為中心,前者名為《雪江賣魚圖》,後者名為《雪橋買魚圖》。買賣活魚為何會成為精雅的卷軸繪畫的主題?在畫面的背後是否有更深的意義?
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副院長黃小峰先生告訴我們說……
■ 宋 李東 雪江賣魚圖 25.5×23.6cm 故宮博物院藏
從存世的作品來看,“雪江賣魚”的題材有可能早在北宋已經出現。波士頓美術館藏有一件高近2米的《雪山樓閣圖》巨幀,傳為北宋初年的範寬所作,實際上可能是北宋末、南宋初的作品。畫面一片白雪皚皚。背景是高山,半山處是一座文人的草堂,一位文士正在裡面往山上張望。畫面下部近景處是江岸,一艘篷船正停泊岸邊,戴着鬥笠的漁夫站在船尾,凍得瑟縮着,他手中提着一串魚,正在遞給岸上走來的一個人。這個人打着傘,戴着頭巾,手裡拿着東西,應該是一串銅錢,正遞給漁夫,用來交換漁夫的鮮魚,他有可能是山腰草堂裡那位文士的家仆,買好魚之後要拿回去做成美味佳肴,供文士在天寒地凍的深山中享用。而交易完成,漁夫也将立即躲進溫暖的船艙,他的妻子正在船頭架着火爐做飯,船艙的窗戶口還可以看到他們的小孩。這是一個溫馨的漁人之家,與山腰的文人草堂形成呼應,同時又與江岸兩位天寒地凍中行旅之人形成對比。買賣鮮魚是畫面的一個重要線索,讓畫中的雪景平添了許多生趣。
■ 宋 佚名 雪橋買魚圖 24.8×26cm 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實際上,“雪江賣魚”是關于兩種人的繪畫,文士和漁夫。李東《雪江賣魚圖》的中心是文士的住所,即一個臨水的水閣。而《雪橋買魚圖》中,文士的居所換成了更簡樸的三間草屋。
住在這樣的草堂或水閣中,暗示出畫中文士過着隐居生活,這裡是郊外鄉村,使他在這裡遠離俗世的名利和欲望,一切都仿佛被大雪所淨化。
■ 雪橋買魚圖 局部
但再怎麼純粹的隐士也是要吃飯的。他們究竟該吃什麼?有趣的是,中國繪畫中幾乎不表現文人隐士吃飯的景象。他們很少有豪華的夜宴,頂多在雅集時詩酒盡興。這一方面是因為鄉居生活少有豐富的物質,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們根本就不在乎。但是“雪江賣魚”似乎暗示出,他們喜歡吃魚,即使是在漫天大雪中,他們也要親自跑到江邊買魚,或者是在水閣的露台上等待漁夫的到來。
用吃魚來表達思想,《詩經》中的“衡門”一篇大概算是相當早的 :“豈其食魚,必河之鲂?豈其娶妻,必齊之姜?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娶妻,必宋之子?”吃魚不必一定吃最好的鲂魚和鯉魚,娶妻不必一定要絕世美女。朱熹将之解釋為“隐居自樂而無求者之詞”(《詩集傳·卷第七》)。
■ 雪橋買魚圖 局部
對于宋人來說,另一個文化偶像蘇東坡也喜歡吃魚。他的《後赤壁》中“于是攜酒與魚,複遊于赤壁之下”,這在喬仲常《後赤壁賦圖》中得到極好的表現,蘇東坡提着鲈魚與酒,正準備去夜遊赤壁。實際上,傳統的隐士象征,與其說是水閣中的文士,不如說是打魚的人。在詩詞中,作為隐士的漁民常是詩歌吟詠的對象,在他們的生活中,賣魚是重要的工作。比如北宋郭祥正《漁者》詩:“從來生計托魚蝦,賣得青錢付酒家。一醉不知波浪險,卻垂長釣入蘆花。”打魚賣魚、喝酒買醉,是理想的漁人的狀态。南宋徐僑的《詠漁父》詩也是如此:“占得江湖汗漫天,了無鄉縣挂民編。賣魚買酒醉日日,長是太平無事年。”乘着小舟打魚賣魚無拘無束的漁人,過着令人豔羨的自由生活。
■ 雪江賣魚圖 局部
《雪江賣魚圖》中有挑着兩個大酒甕一樣的東西行走的配角,可不可以理解為賣酒之人?倘若如此,當漁人與文士之間的鮮魚買賣結束後,即将開始的是漁人與酒家的交易。天下漁夫千千萬,難道個個都是隐士?也不盡然。真正的隐士隐藏在普通人外表之下,需要我們自己去判斷。比如北宋孫賣魚的故事,他能夠預言未來之事。孫賣魚或許過于神奇,那麼來看看蔡京在乘船貶官途中遇到的一位乘着小舟賣魚的漁人,他即便是多收一文錢也要還給蔡京。于是乎,我們在《雪江賣魚圖》中看到了兩種隐士的會面 :一方是逍遙世外的漁夫,一方是歸隐鄉野的文士。在許多宋代繪畫中,他們各行其是,沒有交叉,而在《雪江賣魚圖》中,魚成為在寒冷的冬季,把他們聯系在一起的媒介。
魚不是商品,而是共同的理想和精神寄托。
■ 雪橋買魚圖 局部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