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西地區習俗，每年五月初一，就會有洗龍舟的傳統。所謂洗龍舟，就是用各種草木樹葉煮水洗澡。小孩洗了去清熱祛痱，大人洗了去黴轉運。總之洗了讓人神清氣爽，瑞氣清明，一年都身體健康，好運連連。

今天早上，婆婆吃過早飯之後，就跟我們說，今天是初一，要出去買洗龍舟的樹葉。她說，你們都是孩子，要買了回來煲水，洗了身體健康，事事順遂。

天下父母，愛兒之心無異。她也笃信這個，說罷匆匆出門。

城裡不像農村，四處都有植物樹木，采摘樹葉随手可得，尚帶着清新雅健的生命氣息。在城裡，是需要去專門的山草藥鋪購買洗龍舟湯料。

難為婆婆還記得這個習俗，這一下子就勾起了我遙遠的回憶。

記得每年的五月初一，母親也會早早為我們準備了新鮮艾草。我們清早起來，發現院子裡攤着一堆尚挂着露珠的新鮮艾草，綠瑩瑩的，好看又好聞。母親用水把艾草清洗幹淨，然後搓碎在清水裡。幹淨的水瞬間染上了艾草的青綠和清香，我們就着艾草水來洗臉。艾草提神，掬上一捧水往鼻尖輕嗅，清新怡人。

其實很多次我們将醒未醒，大腦尚在混沌之際，但當我們洗了艾草水之後，立馬就變得神清氣爽，精神百倍。洗過臉之後，吃過早飯，母親分給我們每人一個桃子，邊吃邊去上學。

當地風俗，傳聞初一這天吃過桃子之後，這一年肚子都不會疼。母親笃信這種傳言，凡是對家人好的傳言，她都事無巨細地做到了。她用天真得幾乎笨拙的行為，去守候她深沉真摯的愛。

這一切，不過是她愛我們，她希望我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到了晚上放學回來，未進家門就遙遙聞見了草木的清香氣息。那是母親一邊燒飯，一邊在竈上熬着一大鍋樹葉的水。裡面那是黃竹葉，桃子葉，柚子葉，芒果葉，還有艾草。相傳初一這天，用這五種葉子熬的水洗了澡，就能去祛痱祛癢，免除蚊叮蟲咬，驅邪祛濕，身體健康，好運連連。于是，她總會給我們熬上這麼一大鍋水來洗澡。

每一次我掀開鍋蓋，樹葉的清香氣息都撲鼻而來。葉子在鍋裡咕嘟嘟地煮着、沸騰着，經過長時間的高溫烹煮，葉子已經變得黃褐色的，水也沾染了樹葉的顔色，變成混沌的黃色。

母親總會給每人舀上兩大勺水，裝到桶裡，然後用涼水調到合适的溫度，讓我們洗澡。小的時候不懂這背後用意，矯情得很，總嫌棄那些葉子，粘了毛巾，難以弄幹淨，心裡很是排斥。又嫌水是黃色的，洗了不幹淨，味道濃厚，不如沐浴露來得清香迷人。母親每次都要連逼帶哄，才讓我好好洗了龍舟水。

長大了我才迷瘋狂地迷戀這種草木清香，那是與自然最貼近的時候。不僅草木清健，洗了有益身體，還撫慰我們躁動的靈魂，更好可以熨貼我們的心靈與肉體。那是來自自然最親密的呵護，最深沉的撫慰。

那時恰逢夏天，小孩子調皮好動，身上總會長了許多痱子。洗了母親熬制的龍舟水，我們身上總會清爽許多，身上的熱痱，也仿佛消退不少。

後來我出去讀書工作，極少在五月的時候回家，慢慢也享受不到洗龍舟水的待遇。

可是那古老的習俗，那草木的清香，那深沉的母愛，那細緻的呵護，一直深藏在記憶裡。

如今，婆婆又給我們買來了龍舟水的樹葉，熬制了一大鍋水。這個夏天，孩子身上也長了很多痱子。晚上，我調制這個木葉水給他洗澡，一邊回憶着小時候母親給我洗澡念的歌謠。于是，我也給孩子一邊洗一邊說：木葉水，洗白白。洗去痱，洗去癞。越洗越聰明，越洗越高大。去黴運，健康來。草木清明，人和清健，好運連連來。

孩子尚不懂事，他隻是好奇地盯着我，咧着嘴笑，小手不安分地在水中快樂地折騰。

或許，他也覺得這木葉水洗得很舒服，或許，他也能感到媽媽對他深切的祝福和殷殷的愛意，所以笑得格外開心。

這千年的習俗，這綿綿不絕的愛，經過歲月的洗禮和沉澱，代代傳承，綿綿不絕，經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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