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兒的美是一種不張揚的、柔韌的美,但是這種美遇到亂世,隻有殘破才會更好看。
鮮兒的一生都是殘破的,她好像被命運下了詛咒,一輩子都得不到真愛,就算能夠得到真愛,最愛之人也會死于非命。
鮮兒本是要嫁給傳文當媳婦的,因為失去了提親的那一石小米,于是這門婚事就這樣作廢了,可是鮮兒不死心,非要跟着朱家去闖關東,就是因為這個決定,開啟了她的漂泊之旅。
後來傳文在陰差陽錯下和鮮兒一起闖關東,途中遭遇了很多變故,為了救傳文,鮮兒甘願給大戶人家做童養媳,和傳文走散以後,她又在追趕傳文的路上加入了王家戲班,沒想到跟着戲班去關外的路上,被一個惡霸看中,強行糟蹋了她。
在那個把貞潔看得比天還重要的年代,鮮兒失去了貞潔,簡直生不如死,但是堅強的鮮兒還是勇敢地活了下來,可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顔面見傳文,于是就離開戲班去山場子投奔戲班班主的好兄弟老獨臂。
就是在山場這個與世隔絕、蕭瑟荒涼的地方,鮮兒遇到了影響她一生的老獨臂和紅姐。
老獨臂是這個山場的把頭,一出場就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形象,他身穿厚重的棉衣,滿頭淩亂的花發和胡須,面無表情的神态,少言寡語的冷俊,給人一種威嚴、神秘的印象。
但是誰也不敢小瞧這位老人家,因為他單薄瘦弱的身軀裡藏着巨大的能量。
老獨臂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安分守己、踏實本分過日子的男人,但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毀了他。
他的姐姐被一個惡霸财主糟蹋了,老獨臂一怒之下就入了撚子,之後帶了幾個兄弟闖入财主家裡,端了他的老巢,可是老獨臂手刃了仇人,也為家裡人帶來了殺身之禍,連累他們賠上了性命。
這場滅門之禍讓老獨臂對這個無情的世道又多了一份清醒的認知,他意識到在個亂世,如果不能強大起來,就會成為别人腳下的孤魂野鬼,于是他在山場盤踞下來,憑借着他過硬的本領和豐富的經驗,老獨臂混成了山場的把頭,一眨眼就是幾十年。
關于老獨臂,還有一個廣為流傳的版本,就是他“老獨臂”名号的由來。
老獨臂有一次在山場遇到了狼的攻擊,為了活命他果斷地把一條胳膊送到狼的嘴裡,這才保住了自己的一條命。
蘇轼在《晁錯論》中曾經說過:古今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必有堅韌不拔之志。
老獨臂面對危險能夠臨危不懼,還能夠果然作出取舍,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這份勇敢和魄力在那個年代的人身上真的太少太少見了,換做普通人,早就被吓得屁滾尿流了,更不用說冷靜思考對策了,就算能思考出來,斷臂之痛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承受的,而老獨臂卻能夠在最危險的情況下做出最冷靜的反應,這份膽識真的讓人肅然起敬。
再說紅姐,紅姐是個性情中人,性格如火一般熱情,早些年被老獨臂救過一命,可是紅姐因為以前受到過男人的侮辱,所以就想報複那些把女人當玩物的男人,就在山場做起了見不得光的皮肉生意。
鮮兒從戲班出來以後,一路艱辛,又餓又累的倒在老獨臂的屋門口,被紅姐救起以後,仿佛找到救星的鮮兒就把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曆和盤托出,然後說自己是王家戲班班主的徒弟,央求老獨臂收留自己,老獨臂沒答應,而是語重心長的對她說:不行,這老林子不是女人呆的地方,就是男人在這待上一年,也得扒層皮。多餘的話你就别說了,吃完就趕緊走吧!
而紅姐想到自己也和鮮兒一樣命苦,于是起了恻隐之心,對老獨臂的絕情也不滿起來,她沒好氣地說道:你這個老獨臂,怎麼就一點兒交情不講呢?人家大老遠地投奔你來了,怎麼就不能給她碗飯吃?
老獨臂一聽紅姐這話,氣得拍着桌子吼道:你知道個屁!她和你一樣嗎?人家是好人家的閨女!咱這是什麼地方?她要是在這兒學壞了,我對得起把兄弟嗎?
老獨臂這話是有玄機的,她的意思是山場隻有你一個女人,你又不學好年紀輕輕走了邪路,鮮兒跟着你說不定遲早也會走上這條路,到時候對誰也不好交代。
但是腦子一根筋的紅姐沒有領會到老獨臂的畫外音,而是反唇相譏:你怎麼知道她就能學壞?我賣我的炕,她唱戲養活自己,這樣我有了作伴的,山場子不也就熱鬧了?說着自顧自的就把鮮兒領進了屋裡。
老獨臂無法阻止紅姐強硬的想把鮮兒留下來的想法,隻能喃喃自語的說道:留下也是禍害,染缸裡撈不出白布來”!
不得不說,老獨臂目光如炬,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鮮兒心智脆弱,耳根子軟,容易受别人的影響,果不其然,單純的鮮兒就受到了紅姐扭曲的愛情觀的影響。
說起紅姐也是個苦命的女人,因為出嫁的前一天的時候不小心被其他男人拍了下屁股,就被夫家嫌棄,覺得她不幹淨了,之後就退了婚,紅姐又委屈又憤恨,就想着做皮肉生意報複這些男人,可是誤入歧途的她,也在不知不覺中把貞潔作為枷鎖戴到了自己頭上。
她表面上是做皮肉生意報複男人,其實是把這些當做自己失去貞潔的代價。她從内心深處就認定女人丢掉了貞潔,就相當于丢掉了自己的第二次生命,會受人唾棄,會一輩子擡不起頭。
所以,當鮮兒把自己被惡霸糟蹋的事情告訴紅姐以後,紅姐雖然很同情鮮兒,但是聯想到自己的遭遇,内心還是充滿了對鮮兒的擔憂:鮮兒,要我說,你死活不能找你男人了,你不是黃花閨女了,他指定不會要你了,就是要了你,你在他面前也别想擡頭了。
紅姐的這段話讓鮮兒心中最後的一點希望之火也熄滅了,是啊,連同為女人的紅姐都覺得自己髒了,配不上傳文了,可見自己是真的髒了。
于是當也在山場的傳武見到鮮兒開心地要帶他回家時,鮮兒退縮了,她搖搖頭拒絕了,然後認命一般地說道:傳武,姐這一輩子毀了,認命了,姐不能去你家了。
鮮兒就這樣放棄了她深愛的傳文,她不知道的是,随着她和傳文緣分的斷絕,屬于她和傳武的緣分也在慢慢開啟。
後來陰差陽錯之下,傳武和鮮兒從朱家私奔了,兩個人無處可去,隻能又去了老獨臂和紅姐所在的水場,可是紅姐卻離開了,不知所蹤。
那是一個大好的天,水場的工人都操練起來了,他們一邊放水排,嘴裡一邊大喊:順江走啊,莫回頭啊,家裡有妻兒盼啊,老獨臂視察完水排情況以後,就坐在一旁問傳武:你們這兩個孩子,放着好日子不過,來找我幹啥?
傳武說:爺爺,我就願意跟着你,過着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舒心痛快。
老獨臂緩緩地說道:你們這兩個小兒啊,都是一路人,心就是野,
聽到這話的傳武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和老獨臂說:您的心不野啊?
老獨臂隻好說:和我比幹啥啊,我那是被逼無奈。
看到他們三個其樂融融相處的模樣,就能看到老獨臂是真的喜歡傳武和鮮兒,因為他們的出現讓老獨臂的日子不再單調寂寞,所以老獨臂就把他們當成孫子來看待。
好景不長,老獨臂在一次土匪混戰中不小心被打傷,臨終前,他慈愛地對鮮兒和傳武說:你們兩個患難相交,有情有義,早點成個家吧,好好過日子,人哪,這一輩子,不管怎麼着,總得有個暖暖和和的家,别像我,漂泊了一輩子。
鮮兒坐在一旁,默默地流着眼淚,她對老獨臂說:到了野馬灣,就不走了,咱們買處房子,一塊過,我和傳武伺候您一輩子。
老獨臂靠在牆上,奄奄一息,可他還是欣慰地笑了笑,說了句:好孩子,你們的心意我領了,可是爺爺活不到那會了,你們記住,等我死了,把我埋了,墳頭一定要朝着山東老家。我活着回不去,死了也要看着家鄉,看着爹娘。鮮兒,爺爺就愛聽你唱的曲,再給爺爺唱一遍。
鮮兒流着眼淚輕輕唱着,老獨臂也靜靜聽着,聽着聽着就慢慢閉上了雙眼,結束了自己漂泊的一生。
總結
一個真正的強者往往帶着對弱者的憐憫,老獨臂就是一個對弱者帶有悲憫之心的強者。
他眼光毒辣,看人通透,一眼就能看出鮮兒這樣的弱女子在這世道很容易被摧殘,被蹂躏。雖然老獨臂當初覺得鮮兒留在山場是個麻煩和禍害,不願意收留她,究其原因隻不過是覺得像鮮兒這樣的弱女子有更好的去處,不适合留在危險複雜的山場。
後來紅姐強硬地想留下鮮兒,老獨臂也沒有固執己見把她趕出去,而是默默地為她提供了一個安身立命的庇護之所,因為他也從心底深處欣賞鮮兒的外柔内剛、重情重義。
這就是老獨臂作為一個強者對弱者的憐憫之心,人因為慈悲才會變得強大,老獨臂就是這樣一個内心堅不可摧的人,他雖然一生悲苦,四處漂泊,可他身處亂世,卻活得潇灑自在、心無挂礙。
他面對惡勢力,能夠勇于抗争;面對危險,能夠懂得取舍,面對像鮮兒這樣的普通人,也能夠釋放自己内心的善意,他從來不把自己的悲苦轉移到别人身上。
老獨臂是一個真正的強者,他一生無兒無女,卻在人生即将走上末路的時候,遇到了鮮兒和傳武,不僅給了自己久違的溫暖,還有人在他死後給他送終立墳,人生也沒有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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