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黛玉那些“小性兒”

人物名片

林黛玉

别稱：颦颦，颦兒，潇湘妃子，林姑娘， 林妹妹

生日：農曆二月十二日（花朝節）

排名：金陵十二钗正冊第一

前世：绛珠仙草（绛珠仙子）

父母：父親林如海，母親賈敏

出生地：揚州

大觀園内居所：潇湘館

花名簽：芙蓉花

代表作品：葬花吟、秋窗風雨夕、桃花行

判詞：可歎停機德，堪憐詠絮才。

玉帶林中挂，金簪雪裡埋。

主要情節

第三回 賈雨村夤緣複舊職 林黛玉抛父進京都

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 牡丹亭豔曲警芳心

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 埋香冢飛燕泣殘紅

第三十二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钏

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錯裡錯以錯勸哥哥

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奪菊花詩 薛蘅蕪諷和螃蟹詠

第四十二回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谑補餘香

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 風雨夕悶制風雨詞

第四十八回濫情人情誤思遊藝 慕雅女雅集苦吟詩

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雲偶填柳絮詞

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斷癡情 薛寶钗出閨成大禮

第九十八回苦绛珠魂歸離恨天 病神瑛淚灑相思地

人物形象分析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塑造了衆多女性形象，其中最璀璨而又最富有争議的人物莫過于林黛玉。然而，黛玉的性格卻常為人所不喜。人們時常以小性兒、孤僻、敏感、尖酸刻薄、孤高自傲、目無下塵等詞加之于黛玉身上，尤其在與寶钗的對比中，似乎溫柔可親、行為豁達的薛寶钗更惹人喜歡。那麼，以尖酸刻薄、孤高自傲等詞來概括黛玉的性格特點是否全面而準确，如何來看待黛玉這個人物形象還需要我們繼續探讨。

一、何謂“尖酸刻薄”？

在《紅樓夢》中，黛玉的“尖酸刻薄”似乎是出名的，如第二十七回，寶钗在滴翠亭偷聽到丫鬟小紅與墜兒的對話，此事涉及小紅與賈芸暗地傳情之事，寶钗因擔心受到小紅的報複，使用金蟬脫殼之計，借尋找黛玉而逃脫！事後，小紅與墜兒這樣談到黛玉：“要是寶姑娘聽見還罷了。那林姑娘嘴裡又愛刻薄人，心裡又細，他一聽見了，倘或走露了，怎麼樣呢？”由此例可見黛玉愛刻薄人的形象已經深入丫鬟之心。

又如第七回，薛姨媽委托周瑞家的給三位姑娘（迎春、探春、惜春）、黛玉、鳳姐等送宮花，待宮花送至黛玉之處，隻餘兩支，黛玉看後，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呀。”周瑞家的聽了，一聲兒也不敢言語。作為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在賈府中是頗有地位的。周瑞家的到薛姨媽處，薛寶钗對她何其優待，自然是因為周瑞家的地位特殊之故！然而，黛玉卻對她不留情面，言語尖酸，語中帶刺，讓周瑞家的很尴尬！周瑞家的為各位姑娘送花，迎春等或是命丫頭所收，或随手拿起，并未刻意挑選，黛玉此言确然顯示出她處處多心多疑的性格。而從另一方面看，黛玉的尖酸刻薄卻恰恰顯示了她性情直率，心無城府的性格特點。

在《紅樓夢》中，黛玉刻薄挖苦的對象主要是寶玉與寶钗，情境也大多與“吃醋”相關，如第二十回，寶玉正和寶钗一起玩笑，忽見人說史湘雲來了，便連忙就走。寶钗便道：“等着，咱們兩個一齊兒走，瞧瞧他去。”因此，寶玉與寶钗一起來至賈母這邊。正值黛玉在旁，因問寶玉：“打那裡來？”寶玉便說：“打寶姐姐那裡來。”黛玉便冷笑道：“我說呢！虧了絆住，不然，早就飛了來了。”（第二十回）又如第三十四回，寶钗因與薛蟠拌嘴，滿心委屈氣忿，到屋裡整哭了一夜。次日一早起來去瞧母親，恰巧遇見黛玉。黛玉明明看出寶钗心緒不佳，還出言打趣：“姐姐也自己保重些兒。就是哭出兩缸淚來，也醫不好棒瘡！”（第三十四回）又如第二十九回賈母與衆人去清虛觀打醮，衆道友送給寶玉的法器中有一件是金麒麟，賈母因問：“這件東西，好象是我看見誰家的孩子也帶着一個的。”寶钗笑道：“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探春因贊道：“寶姐姐有心，不管什麼他都記得。”而黛玉則語含諷刺，脫口而出：“他在别的上頭心還有限，惟有這些人帶的東西上，他才是留心呢。”以上三處皆為其例。黛玉因“金玉”之故刻意針對寶钗，由此可見一斑。

黛玉的言語之所以刻薄，讓人尴尬，也往往因為她看透人心，一語道破事情的真相，讓人難以反駁！如第七回，薛姨媽留寶玉、黛玉吃飯，寶玉的奶媽李嬷嬷因勸阻寶玉飲酒，遭到黛玉的奚落：“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如今在姨媽這裡多吃了一口，想來也不妨事。必定姨媽這裡是外人，不當在這裡吃，也未可知。”李嬷嬷勸寶玉不要飲酒，并非真心擔心寶玉飲酒傷身，而是害怕因寶玉飲酒而招緻賈母的責罵。故而，黛玉對李嬷嬷毫不留情面，所說言語又讓李嬷嬷反駁不得，又是急，又是笑，直呼“真真這林姐兒，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利害”。寶钗趁機打趣：“真真的這個颦丫頭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一個伶牙俐齒、古靈精怪的黛玉展現在衆人面前。

黛玉往往因為看透人心，常一語道破事情真相而招緻他人對其尖酸刻薄的評價。這一方面顯示了黛玉多疑的性格特點，更多的卻顯示出黛玉為人心無城府、任性率真、古靈精怪、伶牙俐齒的一面。

二、何謂“孤高自傲、目無下塵”？

小說第五回有這樣一段文字描繪黛玉：“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钗，年紀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美麗，人人都說黛玉不及。那寶钗卻又行為豁達，随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深得下人之心，就是小丫頭們亦多和寶钗親近。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不忿，寶钗卻是渾然不覺。”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比寶钗更得下人之心，這是直寫。然而，從書中黛玉與香菱、紫鵑、晴雯等人之間的交往，卻能看出作者在明寫黛玉的孤高自許，不得下人之心，卻通過寫黛玉與丫鬟的實際交往，塑造了一個熱情善良的黛玉形象。

小說第四十八回，薛蟠因挨了柳湘蓮的打而羞愧難當，出門躲羞。香菱得以跟從寶钗入住大觀園。寶钗知道香菱豔羨大觀園良久，便求薛姨媽讓香菱進入大觀園與自己作伴，這自然是寶钗善良的一面。然而，在薛姨媽、寶钗的眼中，作為侍妾的香菱，無論多麼乖巧惹人心疼，總歸是個丫鬟。當香菱央求寶钗，想向其學詩時，寶钗以“别得隴望蜀”為由拒絕了香菱的要求。

而當香菱向黛玉提出同樣的要求，黛玉卻欣然答應。“既要學做詩，你就拜我為師。我雖不通，大略也還教的起你。”這是何等張揚自信，又是何等俏皮可愛的一個黛玉。之後黛玉毫無保留地将自己所學傾囊相授，為香菱傳授作詩的方法，推薦詩歌集子，聽香菱談詩歌感受，為香菱改詩等。一個古道熱腸、熱情善良的黛玉呈現在人們面前。她何曾把香菱看作一個丫鬟，她是将香菱看作一位朋友，一位可以探讨詩歌的知己。像黛玉這樣待人平等、尊重他人的意識，放眼整個賈府、薛家，恐怕也隻有寶玉與黛玉兩個人可以做到，難怪二人互視對方為知己。

而這樣與人平等，尊重他人的意識從黛玉與紫鵑、黛玉與晴雯的關系上也能看出。紫鵑是黛玉的丫鬟，文中并未直寫黛玉對紫鵑如何好，我們從紫鵑對黛玉的用心卻能反推出平日黛玉對紫鵑的好。如小說第八回，黛玉去薛姨媽處，紫鵑怕黛玉冷，遣雪雁為黛玉送小手爐，這是何等心細體貼。又如第五十七回，紫鵑為黛玉無人替她做主張羅，情急之下，試探寶玉之心，這又是何等用心。待寶玉問起緣由，紫鵑回答催人淚下：“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襲人鴛鴦是一夥的。偏把我給了林姑娘使，偏偏他又和我極好，比他蘇州帶來的還好十倍，一時一刻，我們兩個離不開。我如今心裡卻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這裡，我若不去，辜負了我們素日的情長；若去，又棄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說出這謊話來問你，誰知你就傻鬧起來！”等寶玉病好，紫鵑與黛玉的對話更是感人至深：“黛玉啐道：‘你這幾天還不乏，趁這會子不歇一歇，還嚼什麼蛆？’紫鵑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為姑娘。替你愁了這幾年了：又沒個父母兄弟，誰是知疼着熱的？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大事要緊。’”紫鵑一心一意為黛玉籌劃，确實從側面反映出黛玉對紫鵑之好。

所以，我們在“孤高自傲、目無下塵”的黛玉身上，看到的卻是她古道熱腸、熱情善良、待人真誠平等，尊重他人的一面。至于對黛玉“孤高自傲”的評價，具體反映出的當是黛玉身上不阿谀奉承、不世故圓滑、自尊自愛、清高自傲的特點。身處賈府，“孤高自傲、目無下塵”也是寄人籬下的黛玉保護自己的方式，這反而更加惹人憐愛尊重！

三、何謂“敏感與小性兒”？

敏感與小性兒也是書中人物以及世人評價黛玉之時常用的字眼。黛玉的敏感和小性兒主要源于兩個方面，第一是寄人籬下的孤獨之感；第二是與寶玉的愛情危機感。

小說第四十五回中，寶钗因勸黛玉每日熬燕窩粥養身體，引出黛玉一番心裡話：“你方才叫我吃燕窩粥的話，雖然燕窩易得，但隻我因身子不好了，每年犯了這病，也沒什麼要緊的去處；請大夫，熬藥，人參，肉桂，已經鬧了個天翻地覆了，這會子我又興出新文來，熬什麼燕窩粥，老太太、太太、鳳姐姐這三個人便沒話，那些底下老婆子丫頭們，未免嫌我太多事了。你看這裡這些人，因見老太太多疼了寶玉和鳳姐姐兩個，他們尚虎視眈眈，背地裡言三語四的，何況于我？況我又不是正經主子，原是無依無靠投奔了來的，他們已經多嫌着我呢。如今我還不知進退，何苦叫他們咒我？”一個書香門第，鐘鼎之家的大小姐，因寄居賈府，卻遭到老婆子丫頭們如此待遇！這段文字讀來，着實令人辛酸。

黛玉在賈府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既無兄弟，又無父母。當她認定寶钗真心實意地對待她，便一心将寶钗視為親姐姐一般。薛姨媽不過在潇湘館照顧了黛玉幾天，黛玉便認定薛姨媽為親娘一般。如小說第五十九回，黛玉說道：“我好了，今日要出去逛逛。你回去說給姐姐，不用過來問候媽媽，也不敢勞他過來。我梳了頭，和媽媽都往那裡去吃飯，大家熱鬧些。”黛玉直呼薛姨媽為媽媽，直呼寶钗為姐姐！稱呼的轉變透露的是黛玉内心深處對親情的渴望！

至于黛玉的“小性兒”，也多是針對寶玉而發，根源主要在于金玉之說。第二十六回，晴雯因寶钗夜訪怡紅院而生氣，将尾随而至的黛玉關至門外，并說是寶二爺吩咐不許開門的，黛玉因此傷心，寫了《葬花吟》。這雖是誤會造成，黛玉的小性兒卻情有可原。第二十九回寶玉與黛玉發生争執，進而砸玉，最後驚動了賈母、王夫人等，起源也是因張道士給寶玉說親，黛玉又提以金玉之事，惹惱寶玉。若我們站在黛玉的角度設想，此時寶玉對她的心思尚不明确，她自己父母已逝，賈府中又沒有能夠為她做主之人，而金玉之說又時時被提起，這叫黛玉如何不急，如何不時時試探寶玉？如何不時時使小性兒？等到後來二人定情，黛玉明白了寶玉對自己的情感，二人之間便很少再因此事引發争執！況且，愛情本就是排他的，戀愛中的小兒女吃醋使性也是正常。

小說第三十二回，湘雲因勸解寶玉多注意仕途經濟之事而引發寶玉反感，出言不遜。襲人為化解尴尬，引寶钗的大度與黛玉的小性兒作比：“幸而是寶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鬧的怎麼樣、哭的怎麼樣呢！……誰知過後還是照舊一樣，真真是有涵養、心地寬大的。誰知這一位反倒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見他賭氣不理，他後來不知賠多少不是呢。”寶玉卻為黛玉辯解：“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賬話嗎？要是他也說過這些混賬話，我早和他生分了。”可見，林黛玉固然小性兒，愛賭氣，卻建立在真心懂寶玉、愛寶玉的基礎上。既然互為知己，寶玉又何嘗不曉得黛玉使氣弄性的原因，反而更因懂得黛玉的孤苦無依而引發内心對黛玉的無限憐愛之情。

由上可見，若我們處在黛玉的角度，便頗能理解她的敏感與小性兒，也更加憐惜她在賈府的孤苦無依！作者在塑造黛玉的形象之時，刻意突出她的敏感與小性兒，恐怕目的之一也在于引導衆人深刻理解黛玉在賈府的處境，進而使得讀者之心也随同黛玉的哭而哭，悲而悲，以引發更加強烈的藝術效果！

四、小結

在小說中描寫的那些尖酸刻薄、孤高自傲、目無下塵、小性兒、敏感等等的背後，是一個心無城府、率性任真、伶牙俐齒、古靈精怪、熱情善良、平等待人、孤苦無依的黛玉形象，前者是作者明寫，後者卻是作者的不寫之寫，需要讀者細細品味文本的語言，領悟作者的良苦用心——引發讀者深層同情黛玉的處境。而從另一個意義上說，這些特點在黛玉身上對立而又統一，使其成為永恒的藝術典型！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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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作者：曹明

北京市八一學校語文教師

文學博士

《課堂内外》主創團隊

主持人徐德琳

責編黃悠

美編李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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