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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從前感歎世事無常的詩詞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22 01:15:48

撰文 | 三書

有多少相遇,就有多少告别,哪怕是在火車上瞥見窗外閃過的一條河流,睡夢中陌生人的一朵微笑。

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當少年派最終獲救,目送老虎理查德頭也不回地朝叢林走,他始放聲大哭。理查德沒有與他道别,隻是在叢林邊停留了片刻,然後就永遠消失了。成年派後來總結說:“我知道人生就是不斷地放下…隻是遺憾沒能好好告别。”

1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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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王勃

城阙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别意,同是宦遊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岐路,兒女共沾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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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是唐代詩人日常生活中的重大事件,或正式設宴餞行,或策馬長亭相送,臨别贈詩,具有很強的儀式感。在各類送别詩中,最常見的就是此詩中的情景,朋友仕途受挫,即将遠谪,此時更需要好好送别。

寫下這首頗“老成”的詩時,王勃才二十歲出頭。二十七歲即因意外溺水而英年早逝的他,留下了很多成熟的經典之作。比如這首送别詩,雖然他還很年輕,但看世界的眼光卻已在暮年。也許從來就沒有所謂“青春寫作”,一切好詩的眼光皆來自暮年,十分鐘年華老去的暮年。

看題目便知他在送一個傷心的朋友。杜少府遭到貶谪,從長安外調到偏遠的蜀地,離别之際該如何安慰,如何告别?文不對題地說些振奮人心的空話,或陪着朋友歎息流淚痛恨世道不公,恐怕都不能真正起到撫慰和加持的作用。

前二句不隻描寫送别的客觀環境,從來就沒有“客觀”這回事,世界即我們心靈的映像,你就是你看到的東西。“城阙輔三秦”,權力的強大直壓下來,不可對抗的現實穩如泰山,心情一開始立即傳達出來。長安安穩如宇宙中心,而朋友要去的地方,也是朋友人生的方向,在長江上一片迷茫,即“風煙望五津”。兩句之間形相對照,便覺無限凄然。

第二聯“與君離别意,同是宦遊人”,雖然王勃自己留在長安,然而這兩句的心情卻很感同身受。比起寫詩,其實更難的是度過一生,更重要的是了解和感受彼此的不幸。他人的命運,就是正在或即将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命運。一棵樹受難,我們也為此受難。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兩句實在太溫暖,以至于被後人用濫。然而作為第一個說出來的人,王勃無疑是個天才。在此的“海内”和“天涯”指空間上,但其外延還可以擴展到時間,比如《詩經》裡的一首詩,或未來的某個讀者,都可以與我們若比鄰。如果你覺得被這首詩擊中,那麼王勃也可以是你在唐朝的一個知己。

最後兩句勸朋友不要沾巾,他自己卻已經沾巾了。詩人是從哪一句落淚的,杜少府的眼淚又忍到第幾句呢?讀者可能也在落淚了。我們所有人在這首詩裡落下的淚,皆來自同一雙無名的眼睛。

懷念從前感歎世事無常的詩詞(唐代詩人的好好告别)1

唐寅《金昌送别圖》(局部)

2

三疊陽關,唱到千千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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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元二使安西》

王維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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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清晨的細雨,像是為元二而飄灑,在詩歌發聲之前,一場雨已奏出了離别的序曲。

細雨潤濕了路上的輕塵,幹淨的泥土氣息,客舍瓦房青青,路旁柳色簇新,這些無非都是一種挽留。春天回到人間,情意綿綿,像生活的一個諾言,而元二卻要去往寒冷荒僻的地方。

安西是唐代安西都護府,治所在西域龜茲城,即今天聽起來依然很遙遠的新疆庫車。距離的雄辯使抒情失去了意義,說什麼都太無力。

“勸君”二句,一般理解為王維對元二說的,也合情合理。再喝一杯吧,出了陽關可就是一個陌生的絕域了。

也有人認為是元二所說。不僅也合情理,如果元二自己舉杯慨當以慷,則不僅有對王維的惜别,而且也包含了對故園對自己人生的惜别。

陽關是古代通西域的要道,在今甘肅省敦煌西南。“西出陽關無故人”,這裡不說安西,而說陽關。從長安一路往西,先到陽關。出了陽關,故園就遠在天邊了,就是天外了,而安西更在天外的天外。

此詩一出,天下争傳,遂成千古送别名曲。一唱而三疊,疊法或不一,總歸是為了延宕惜别的心情。

王維另有一首《山中送别》:“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依然是默語無際,不言之言。特别在于,送别詩多寫别時場景,而此詩卻從别後寫起。日暮送罷,掩柴扉的瞬間,陡起的寂寞感,一直鋪向明年。

懷念從前感歎世事無常的詩詞(唐代詩人的好好告别)2

仇英《浔陽送别圖》(局部)

3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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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友人》

李白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别,孤蓬萬裡征。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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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這首詩,無需任何名物注釋,無需了解任何背景,明白如畫。問題在于不是每個人都能看懂畫。詩情畫意,要能感覺到詩情何在,畫意又何在,才算得到藝術享受。

前兩句表面上是寫景,或曰“交待離别的地點和環境”,這樣說不僅廢話,而且很容易偷換成缺乏感受力的借口。離别的環境并非寫離别詩一定要交待的,比如上面那首王維的《山中送别》,僅“山中”二字。再比如前面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前兩句“城阙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貌似交待環境,實則寫情,但并非“情景交融”即可敷衍而過。

感受力的敏銳,帶來豐富的審美,而有了豐富的審美,才能有豐富的人生。缺乏感受力的人,日複一日在無意識的慣性中生活,這種人生如同沒有活過。而詩歌和藝術的意義正在于喚醒,恢複我們對事物的感受而非認知。

此詩前兩句,如果我們置身其中,就會感到青山的青和白水的白是一種傷心,且它們的姿态一橫一繞,如同守着城郭而阻攔人的離去。人離去,留在這裡的生活,和青山白水一樣,天長地久,如此又有了某種慰藉。

“此地一為别,孤蓬萬裡征”,這樣的話别,深情但無多少新意。以孤蓬比漂泊不定,對此我們并不陌生。下一聯的“浮雲”和“落日”,也都是很常見的比喻。

最後兩句很好。“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他二人或策馬同行,或友人跨馬而去。分道揚镳之際,蕭蕭馬鳴。今人極少聽到馬鳴,很難想象那一瞬的心情。不妨想象月台上即将離去的火車,嘹亮的汽笛發出一聲長鳴,生命中某種深層的感覺突然震悚。太白此處又添一“班”字,班即為“别”,班馬即離群之馬,這樣的馬鳴又加深了離别的悲情。

離别不是一道線,是漣漪般不斷擴散的圓圈。蕭蕭班馬鳴,也将離别的定格為一個回音,在生命中久久激蕩。

太白這首《送友人》,堪稱教科書版的送别詩:不記友人姓名,普遍适用的場景,标準化的比喻,經典的結尾。

懷念從前感歎世事無常的詩詞(唐代詩人的好好告别)3

沈周《京江送别圖》

4

天山送别

在唐代詩人中,岑參的送别詩可謂創出了别調。尤其是塞外的送别,大漠天山的江山之助,使他的詩境更為壯闊。

且先看我們熟悉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前面寫胡天八月飛雪,後面轉至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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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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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深處,置酒作樂,為武判官餞行。樂器紛繁,轅門外下着暮雪,異域的荒寒,然而因武判官要歸京,所以大家的心都很熱。

具體送别時的場景,一字不提,或許因為天山的雪太厚,或許因為歸心太急。當武判官消失于山回路轉,隻有馬踏過的腳印留在雪地上。“空留”,人已不見,不知何時能再見。歸京人走了,留下更多的空。

另一首《熱海行送崔侍禦還京》曰:“送君一醉天山郭,正見夕陽海邊落。柏台霜威寒逼人,熱海炎氣為之薄”。熱海即今吉爾吉斯斯坦境内的伊塞克湖,唐時屬安西都護府管轄,玄奘法師取經曾路過此地。前面十二句寫熱海的詭異,帶着新鮮好奇的眼光。最後這四句寫送别,熱海作為現場也将其性格力量注入了詩句。

杜甫在《渼陂行》中評岑參的詩風曰:“岑參兄弟皆好奇”,好尚新奇,即喜歡一種另類的、陌生化的詩歌語言。此評可作讀岑詩之法眼。

再來讀岑參的絕句《醉裡送裴子赴鎮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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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後未能别,待醒方送君。看君走馬去,直上天山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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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得奇,結得更奇!

為了送别而飲酒,為了惜别而喝醉。然而醉時沒法送别,要等到酒醒,為什麼?醉時送别不是更輕松嗎?誠然,但是當你醒來,他已走了,那時你就會後悔,後悔沒有好好告别。清醒時,送别固然讓人心痛,但你将銘刻下離别的位置,盡可能少些遺憾。

“看君走馬去,直上天山雲”,這兩句詩,裝得下一座天山。唐詩境闊就闊在,詩人把天地山川都放了進去。

有趣的是,前二句明明說待醒方送,題目卻是“醉裡”。或許并沒有完全清醒,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直上天山雲,乃是醉眼迷離中搖晃的風景。

懷念從前感歎世事無常的詩詞(唐代詩人的好好告别)4

傅抱石《折柳送别圖》

5

明月何曾是兩鄉

在所有送别詩中,說得最好的當屬王昌齡。在被貶為龍标尉期間,朋友柴侍禦将往武岡,昌齡臨别贈詩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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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柴侍禦》

沅水通波接武岡,送君不覺有離傷。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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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過龍标的沅水,也流到武岡,這樣一想,便沒有分離。若推而廣之,也可這樣說:不論如何别離,我們始終在大海中相聚。大海可以比生活,也可以比時間。

再看青山,連綿數百裡,連接着兩地,施予人相同的雲雨。雲雨不也是我們一種相聚嗎?

更何況還有明月,明月照耀的地方,又何曾是兩鄉?!

河流,青山,雲雨,明月,草木,土地……所有古老的事物,如同永恒的家園,把我們緊緊連在一起。

遠谪龍标八年,昌齡在南方的日子,無疑愁苦而漫長。但他的《龍标野宴》詩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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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溪夏晚足涼風,春酒相攜就竹叢。莫道弦歌愁遠谪,青山明月不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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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以窺人隐私的眼光讀詩,比如某些解讀将此詩鑒定為“表面上看他的生活很安逸,實際上心裡還是很苦”之類。我們不要忘了,一個人的生活再愁苦,也還是有快樂的時候。大海有無窮無盡的愁苦,但也會時時湧起快樂的浪花。

詩歌是一種因地制宜的即興審美,正因如此,深陷現實世界中的我們,才能從詩中獲得内心的安慰。詩也在此意義上,才能給我們提供治愈。

青山明月不曾空,不論何方,都有古老的陪伴和守望。在一株盛開的桃樹下,沒有人是異鄉人。

作者|三書

編輯|張進;張婷

校對|李世輝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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