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外說紅樓 孔森 #紅樓夢# #紅樓夢和明清史#
四、“白首雙星”吊斜陽
先說“白首雙星"。
“白首雙星"出自《紅樓夢》第三十一回目“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雙星",可究竟指的是誰呢?卻有不同看法。
第一種看法是寶玉和湘雲,經過一番颠沛流離終于走到了一起,直至終老,證據是曾有人見過《石頭記》古本上有批語雲:"寶玉糟糠之配實維湘雲,回目中所以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也。”
另一種看法是指史湘雲和衛若蘭,理由是《樂中悲》中有"厮配得個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這不是說史湘雲和衛若蘭白頭到老了嗎?
我以為,從行文邏輯上看,的确應該是指賈寶玉和史湘雲,而不會是衛若蘭和史湘雲。既然回目裡說"因麒麟伏白首雙星”,那首先就要理解“伏"的意義,“伏",就是“埋伏",為後回情節埋下“伏線"。
而什麼樣的情節需要埋“伏線”呢?一定是讀者不易料到的情節,如果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情節,是不需要如回後批語所言,"草蛇灰線,在千裡之外”的。假如“白首雙星"是指史湘雲、衛若蘭夫婦,那本是自然而然的事,難道還需要這麼故弄玄虛,多此一舉嗎?
其次,《紅樓夢》第三十一回裡,衛若蘭根本就沒有出現,圍繞一個大金麒麟展開的是賈寶玉和史湘雲的故事,那“因麒麟"“伏”下的後回裡的故事會是衛若蘭而不是賈寶玉嗎?況且,在之前的第二十九回裡,賈寶玉在這個麒麟上露出的對史湘雲的感情已經引起了林黛玉的疑慮:
“寶玉聽見史湘雲有這件東西(指史湘雲身上帶的那個麒麟,比這個小),自己便将那麒麟忙拿起來揣在懷裡。一面心裡又想到怕人看見他聽見史湘雲有了,他就留這件,因此手裡揣着,卻拿眼睛瞟人。
隻見衆人倒不大理論,唯有林黛玉瞅着他點頭兒,似有贊歎之意。寶玉不覺心裡不好意思起來,又掏了出來,向黛玉笑道:'這個東西倒好玩,我替你留着,到了家穿上你帶。'林黛玉将頭一扭,說道:'我不希罕。’寶玉笑道:'你果然不希罕,我少不得就拿着。"
到三十一回裡,當賈寶玉贊史湘雲“還是這麼會說話,不讓人”時,林黛玉聽了,冷笑道:“他不會說話,他的麒麟會說話。”一面說着,便起身走了。
到了三十二回,看林黛玉多麼操“這個麒麟“的心:
“原來林黛玉知道史湘雲在這裡,寶玉又趕來,一定說麒麟的原故。因此心下忖度着,近日寶玉弄來的外傳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那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鴛鴦,或有鳳凰,或玉環金珮,或鲛帕鸾縧,皆由小物而遂終身。今忽見寶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雲也做出那些風流佳事來。因而悄悄走來,見機行事,以察二人之事。”
所以,“因麒麟伏白首雙星",雖作為回目寫在第三十一回裡,故事卻從第二十九回就開始了,并且直到第三十二回,都有相關的情節,記載了因麒麟透露出來的史湘雲與賈寶玉之間異乎尋常的關系,甚至讓人感覺到,如果賈寶玉真的會有所謂的“金玉良緣”,或許就是和史湘雲,因為帶“金鎖”的薛寶钗基本上已經被否定了,就是在這一回裡,賈寶玉竟當着襲人和史湘雲的面罵薛寶钗勸他走仕途經濟的話是“混賬話”,而“襲人和湘雲都點頭笑道:‘這原是混賬話’。
"否定了“金鎖”,不就輪着“金麒麟"了嗎?
到了《吳氏石頭記》八十五回,作者又交待了史湘雲和衛若蘭婚後把這隻金麒麟帶在自己身上,後又因寶玉擔心在她身上不安全又被衛若蘭摘下來挂在他自己脖子上,“一對金麒麟于公子胸前耀目光輝起來。"
到《吳氏石頭記》第九十八回,衛若蘭一箭射死趙姨娘 的侄子錢槐,趙姨娘指着衛若蘭胸前金晃晃的金麒麟罵道:"姓衛的,我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這導緻了衛若蘭被全家抄斬,也最終導緻了史湘雲和賈寶玉走到一起的結局,完全照應了“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的伏筆。
所以,《樂中悲》裡“厮得個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是分别說衛若蘭、賈寶玉兩個人。
那麼,“吊斜陽"呢?
判詞裡“展眼吊斜晖",在前八十回被解釋為衛若蘭失去陰剛的隐語,前面說了,那是個障眼的幌子,事實是怎樣的呢?
《吳氏石頭記》一零八回,亦即原本《紅樓夢》最後一回寫道:
“展眼又是中秋之夜……次日……湘雲苦笑着搖搖頭,望着滿江斜晖,喘道:“夕陽西沉,年壽将盡,美韶光早已是咋宵陳夢,忍見家破人亡,空熬一生,亦于事無補,這世道岜容得你我?讓我走吧,也早些脫離這污濁塵世。"寶玉悲憤盈懷,抽泣不已。湘雲道:“人世消長起落,皆是命數常事,二哥哥何必枉自悲傷?”寶玉把他摟在懷裡,卻見他呼吸越發微弱了,眼望着斜陽落下,竟是含笑而去。
寶玉抱着他呆呆的望着斜陽,卻見暮霭沉沉,昏霧遮空,不覺天已全黑,寶玉似泥塑木雕坐了一夜,仍不肯起身。寶玉把湘雲葬在江邊,揮淚離了此地,往東路走去,又走了幾個月,在海邊停住了,身子越發沉重,覺的自己也要不久人世,想着死後葬他的人皆無,不如投奔大海,也省卻了一座墳丘。
寶玉見海畔停一架孤船,踏腳進去,任船順水漂流,他側卧在舟中睡着了,卻被晨風吹醒,睜眼一看,隻見船兒載着自己在海中漫行,周遭一片茫茫,一輪紅日從殘夜裡生出,又大又圓,越發顯得俗世空靜,不染半點塵埃。寶玉不覺看的呆了,眼淚溢了出來,覺得自己也融化了,望着海中縱身一跳,咕咚一聲,沉入海中。”
兩個人死得耐人尋味,一個"含着微笑”死于“落日”,一個“含着淚水"死于“朝陽”。
“白首雙星吊斜陽”,他們憑吊的固然是他們生命的“落日”,好像又不全是,因為寶玉又把生命融入了“朝陽”。如果說“朝陽"象征了寶玉所憧憬的“理想社會”,那麼“落日"就應該是象征着他們所深惡痛絕的“污濁塵世”。
他們用生命的最後一刻,創造出了最悲壯的詩的意境。我想,這正是脂批《樂中悲》曲“悲壯之極"的真正诠釋。
“吊斜陽”選擇的“時間”更是耐人尋味。
“展眼又是中秋之夜…次日",也就是八月十六,人道"月滿而虧”,這自然讓我想起《紅樓夢》開篇第一回裡寫的“中秋之夜",特别是賈雨村寫“中秋滿月"的那首詩,“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被蔡元培先生評為““知為代表滿洲也",我在《賈寶玉的婚事與國事之“金玉良緣”成笑談》的第三部分“金玉良緣關國事"裡曾予以詳解,說"乾坤翻轉,陰陽易位”,“中秋滿月"變成了一輪“矯陽”(“矯”,假也),現在史湘雲眼見“月滿而虧",這輪“矯陽”已是"斜陽”殘照,所以在生命的最後一息才會"望着斜陽落下,竟是含笑而“去"!
她真的是笑得坦然,擇然,欣然,但不僅僅是為了寶玉,更是為了她所堅信有再一次“陰陽易位,乾坤翻轉"的時候,黑夜終究過去,明日真正的“驕陽”終将升起。
從這裡可以看到,《紅樓夢》具有多麼完美的結構,多麼宏大而深遠的總體構思!
陰陽轉換,朝代更替,自有其不可阻擋的偉力,“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昨天的斜陽西沉了,明天的朝陽就會升起,翻過曆史黑暗的一頁,必然迎來燦爛的的明天。賈寶玉、史湘雲用他的生命的最後一息,闡釋了人世間最為宏大而深刻的哲理,當然這也是曹雪芹、脂硯齋用最現代美學的“行為藝術”,所闡釋的人間至理。
我相信,世界上沒有第二部文學作品,能夠創造出如此壯美而宏大的詩的意境,因為隻有在我們詩的國度,才有可能把對人生、社會的至高的理想,熔鑄成至善至美的詩意的表達。
“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言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願讀懂《紅樓夢》,理解曹雪芹的朋友,至此能為之流下高尚的眼淚。
贊曰:
賈寶玉
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
赤子丹心沉碧海,夢祝神州有昊天。
史湘雲
氣自豪邁性自爽, 霁月光風耀玉堂。
聽君一聲“愛哥哥”,能不教人動熱腸?
圈外說紅樓
大明背影 帝國黃昏 紅樓一夢 神州陸沉 以史為鑒 考古論今 青青子衿 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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