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已過,花還未開,可是在心底,已經多次預演過春的盛況了。
她,披蓑衣而來,她在西塞山前看鹭飛,她綠了江南岸,她裁了二月柳,她把梅花寄給隴頭人,她把得意寫在舉子的馬頭。這麼多的劇本裡,我唯一看不得杜甫的春天的,因為,他的國破了,他的山河,已經花落人亡兩不知。所以,看他在江畔獨步尋花,看他終于有一點輕松,心裡是安慰的。
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
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這時候的他,經曆了流離漂泊之後,終于在四川成都浣花溪畔,在朋友的幫助下,建成了草堂,有了一個暫時的安身之所。
在我心目中,杜甫始終讓人心疼的,心疼他被困長安,心疼他“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心疼他“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心疼他“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他一生的快樂數的過來,除了“劍外忽傳收薊北”,除了“一覽衆山小”。所以,他說“春風懶困倚微風”的時候,我知道他開心的,放松的,難得抛開經曆之悲傷、家國之悲,在黃師塔前的江邊,認認真真看起了山水,看着豔麗的桃花,問自己,你到底愛哪一朵呢?
多可愛的杜甫,沉郁頓挫如他,一朵一朵看過去,一隻一隻數過去,怕是要陶醉了,而我們,也快要忘記詩人剛剛經曆過安史之亂,忘記他曾經寫過“路有凍死骨”。
這一時期,他不止寫了此一首桃花詩,更有“千朵萬朵壓枝低”的綿密,還有“報答春光知有處,應須美酒送生涯”的多情,甚至“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的無奈。
讀杜甫,當是用盡一生去讀的,因為他永遠把自己最卑微的生命,放到最低處,然後在泥裡,開出最壯麗的花。讀杜甫,尤其适合中年,人生境遇,苦多于樂,卻在獨步時,尋找讓你流淚的絕美意境。讀杜甫,是懂了他,更懂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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