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追光的人
莫奈是華麗的,他一生追求燦爛華美的光。他的畫裡很少淡的顔色,很少用黑,很少用灰,很少用深重的顔色。
莫奈常常帶領我們的視覺走在風和日麗的天空下,經曆微風吹拂,經曆陽光在皮膚上的溫暖,經曆一種空氣裡的芳香。
在莫奈的世界裡,沒有單純的顔色,他的顔色是一種光。
因為光,所有的色彩都浮泛着一種瞬息萬變的明度,我們稱作“色溫”——是色彩的溫度。
然而,色彩真的有溫度嗎?
如果閉上眼睛,用手去觸摸,可以依靠觸覺感知紅的熱、藍的冷,可以感知綠的介于冷色與暖色之間的複雜溫度嗎?
創立印象派的莫奈相信色彩是有溫度的,因為光緊緊依附着顔色,光滲透在顔色裡,光成為色彩的肉體,光成為色彩的血液,光成為色彩的呼吸。
因此色彩有了溫度,色彩也才有了魂魄。
印象派不隻影響畫家創作,甚至也影響到現代人的生活方式,乘坐火車,到河口海濱度假,與家人朋友三三兩兩在風和日麗的季節在公園野餐,享受周休假日的悠閑。
這些最早在莫奈畫裡看到的現代城市市民的生活方式,已經呈現出政治開明、經濟富裕的現象,成為世界性的生活現實,成為人們對生活美好的共同向往。
因此大衆喜愛莫奈,因為那畫中的生活正是他們的生活,貼近他們的向往,貼近他們對生活的理解與盼望。
富裕、悠閑、自由、輕松,莫奈的畫擺脫了歐洲學院傳統的沉重與壓力。傳統的繪畫總是在誇張生命的激情,重複訴說曆史或社會悲劇,而莫奈希望把現代人從曆史暗郁嚴肅的魔咒中解脫出來。
02 印象·日出
一八七二年,在破曉前,莫奈把畫架立在河岸邊,他等待着黎明,等待第一線日出的光,像一支黃金色的箭。一刹那間在河面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光。
光這麼閃爍,這麼不确定,這麼短暫,一瞬間就消失幻滅,莫奈凝視着光,畫出曆史上劃時代的作品《日出印象》。
一八七四年《日出印象》參加法國官方沙龍的競賽保守的學院評審看不懂這張畫,學院評審長期在昏暗的、閉鎖的、狹窄的畫室裡,他們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光如此華麗燦爛,如此瞬息萬變。
莫奈的《日出印象》落選了。
那一年莫奈三十四歲,他從十五歲左右就愛上繪畫,從漫畫開始,到十六歲認識了畫戶外海洋天空風景的布丹,開始走向自然,走向光,走向無邊無際遼闊豐富的光的世界。
莫奈會為一次比賽的“落選”失去對光的信仰嗎?
當然不會,莫奈跟幾個一起落選的朋友舉辦了“落選展”,陳列出他們的作品,希望巴黎的大衆可以來看,可以比較“落選”與“入選”的作品。
“入選”的作品都是對古代的回憶與懷舊,一個假想出來的不真實的世界。然而,“落選”的作品展現了當時巴黎現實的生活。
火車通車已經有四十年,工業革命改變了一個城市的面貌,市民階層乘坐火車到郊外度假,看着一片一片的陽光從車窗外閃爍而過,他們的視覺經曆着前所未有的亢奮,速度、節奏都在改變,視覺也在改變。
像台北有了最早通蘭陽平原的火車,火車穿行過一段段隧道,感覺到工業節奏的人們就唱起了輕快愉悅的《丢丟銅》那樣活潑帶着新時代精神的快樂歌謠。
莫奈的《日出印象》是工業革命時期對光、對速度對瞬間之美最早的禮贊。《日出印象》展出,大衆看懂了,知道這是他們時代的頌歌。
然而媒體記者看不懂,自大與偏見使他們活在過去狹窄的框框裡,無法自由思考。一名自大的媒體記者大篇幅嘲諷莫奈,故意引用他畫的名字中“印象”兩個字,批評莫奈隻會畫“印象”。
惡意的嘲諷竟然變成大衆争相讨論的話題,支持莫奈和莫奈站在同一陣線的藝術家們因此大聲宣稱:是的,我們就是“印象派”!
莫奈的一張畫誕生了一個畫派,莫奈的一張畫為曆史上一個最重要的畫派命名。
現在收藏在巴黎瑪摩丹美術館的《日出印象》是曆史上劃時代的标志,莫奈是印象派的命名者。
03 光就是生命本身
風和日麗,雲淡風輕,春暖花開,一個自由解放的時代,一個沒有恐懼、沒有太大憂傷痛苦的時代,一個放下現實焦慮的時代。
莫奈帶領他的觀衆走向自然,感覺陽光,感覺風,感覺雲的飄浮,感覺水波蕩漾,感覺光在教堂上一點一點地移動。
感覺愛人身上的光,感覺田野中麥草的光,感覺每一朵綻放的睡蓮花上的光,感覺無所不在的光。
光一旦消逝,就沒有了色彩,也就沒有了生命。而對莫奈而言,光就是他生命的本身。
莫奈的美學是光的信仰,也是生命的信仰。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金剛經》的偈語說的也許正是莫奈一生的領悟,夢、幻、泡、影、露、電,都隻是瞬間逝去的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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