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說起中國詩詞,李白就是一個繞不過去的人物。
他就仿如中國詩壇上一座光芒萬丈的豐碑,永遠矗立在那裡,一擡眼就會看到。
無論是李白的“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的瑰麗想象,還是“抽刀斷水水更流”的哲學思考,更遑論“為君談笑靜胡沙”的豪邁情懷,無不讓人心生敬仰。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詩仙”級的人物,卻一生屢遭波折,四處碰壁。
特别是當他到山東遊學時,還受到山東儒生的嘲諷,這讓李白感到内心非常抑郁。
于是他大筆一揮寫下一首《嘲魯儒》,這首詩對腐儒的辛辣嘲諷十分到位,至今已成為罵人的絕唱。
一個“嘲”字道盡千年的不屑
公元701年,李白出生在唐朝時期的西域,具體點說就是現在的中亞一帶,可以算是外籍人士。
5歲時,他随同經商的父親到現在的四川江油生活。
在這裡,年輕的李白博采群書,快樂地成長。
當時的蜀地文化是一種複合的、雜交型的文化,詞賦、黃老和和筮,曆數這才是巴蜀文化的特點”。
于是生長在這裡的李白學的就有些雜了,不但“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而且“十五觀奇書,作賦淩相如”。
李白還曾師從縱橫家趙蕤,學習其所著的《長短經》。
并且還有若幹雜學,諸如“十五學神仙”、“十五好劍術”。
也就是說,總是“十五歲”的李白在攻讀文學的同時,還兼修道術和劍術。
當然,作為一個有文化有抱負的青年,他最終的人生理想是在保持人格的獨立和傲岸的基礎上,成為一名輔佐君王的士。
如果從今人的角度看,李白就是一個古代德智體全面發展的“三好學生”。
就這樣一直到25歲時,感到學業有成的李白持着“願将書劍許明時”的期待,開始由蜀地進入中原,帶着一個青年人昂揚躁動的心,遊曆天下。
李白一路走來一路詩,很快就博得極大的名聲,可惜卻一直沒有機會實現他的人生理想。
這時候李白想到了泰山:古代很多人都曾借過“泰山”之力,唐玄宗曾經到泰山封禅,是否自己還有機會等到皇帝再次光臨呢?
于是,在中原輾轉多年的李白在736年進入山東。
當然,這時候的李白是抱着“學劍來山東”的想法。
結果未曾料到,他剛剛到東魯,在汶水之濱就遇到一個老翁。
李白上前問路,表示自己想要學劍學武,不曾想卻遭到這個老翁的嘲笑:“舉鞭訪前途,獲笑汶上翁。”
這一下可把李白氣得夠嗆,雖然與老翁辯論一大頓,李白猶不能釋懷。
随着在山東待的時間拖長,見得儒生也越來越多。
李白發現,當時的魯地有濃厚的周孔遺風、遺俗。
要求人們的言語行動必須符合“禮”的規範,一切行動必須按照固有的規章制度進行,否則就會被視為歧途。
特别是以汶上翁為代表的魯地儒生,他們走的是傳統的“學而優則仕”的入仕之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思想極其保守。
可是這次他們碰到的李白卻是一個博采百家、思維活躍的“雜家”,他的行為舉止很多地方都不符合他們認可的“禮”。
魯地一部分死守禮節的儒生就認為,李白欠缺“禮”數。
而對于李白來說,他也對一部分魯地儒生的迂腐和保守非常反感。
對于他們隻會一味地摳詞咬字、尋章摘句,卻根本沒有現實的濟世思維和能力大為不屑。
當李白與汶上翁發生争論,再看到這些人的愚腐行徑後,性情豪邁的他當然會極不認可這些“腐儒”、“俗儒”的作法,于是就有了後世堪稱絕響的《嘲魯儒》。
他将嘲諷的群體定位在歲數偏大的“魯叟”身上,這首詩第一句就開宗名義:“魯叟談五經,白發死章句”。
他的感覺就是這些歲數極大,一頭白發的山東老儒,隻會談《詩》《書》《禮》《易》《春秋》,而且是一直到老也都局限在五經書裡尋章摘句。
然而如果“問以經濟策,茫如墜煙霧。”
即:當人們想要問問他們經濟如何發展,諸如糧食增産、商品銷售等一系列的國計民生,他們就像一頭紮在煙霧裡一樣,什麼也不知道。
即使是這樣,他們平日裡卻是另一副面貌:“足著遠遊履,首戴方山巾”,即使天天穿着打扮上卻是一絲不苟。
可是他們這種符合“禮”的穿着打扮,卻在現實中鬧出了極大的笑話:“緩步從直道,未行先起塵。”
意思是他們穿的大袍太長了,一起步就塵土飛揚。
随後李白筆鋒一轉:“秦家丞相府,不重褒衣人。”
意為:怪不得注重經世濟用的秦代丞相李斯不重用這些儒生,實在是太不會變通,學五經都學死了。
然後李白開始表态,“君非叔孫通,與我本殊倫”。
表明對于這些不懂變通的儒生,與李白不是一路人。
最後一句是最狠的:“時事且未達,歸耕汶水濱”。
這就與現代人常說的“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是一個意思。
李白罵人不帶一個髒字,卻将那些個腐儒、俗儒的守舊固執、不通世事刻畫得淋漓盡緻,絕對是罵人的千古絕唱。
嘲諷腐儒卻尊大儒
當然對于這些在李白心中已經定格的山東儒生,李白幾乎是見一次罵一次。
後來他又寫了“羞作濟南生,九十誦古文”,表達出對于儒生皓首窮經式的鄙夷。
他還認為,魯地儒生過于保守狹隘,難以容納賢士。
這時,李白的想象力再次爆發:“魯國一杯水,難容橫海鱗。”
魯國就像一杯白水那樣的小,又怎麼可以容納下能夠在大海裡橫行的大魚呢?
當然,李白并不是一棍子将山東儒生全部打死的。
他雖然嘲諷魯地的腐儒、俗儒,但是對于山東那些能夠影響着中華民族精神的文人和知識分子,像孔子、孟子、子思等“大儒”,卻絕對是抱有崇敬之意的。
他本人就極敬慕這些“大儒”,而且自謙是“小儒”。
他推崇像叔孫通那樣懂得變通,處事靈活的魯地儒生,并将自己與其歸為一類。
李白能夠成為光照千古的詩人,其根本之處就在于他能夠兼收并蓄,汲取各地優秀的思想文化,博采各家之長。
李白甚至常常在自己的詩歌中,用山東人的典故來抒發自己的情感,如:“曾參豈是殺人者?讒言三及慈母驚。”
李白也會借用他們的作品内容來豐富自己詩歌的内涵,如:“海鳥知天風,竄身魯門東。”
魯地人才輩出,李白除了對山東的思想家有所推崇,對當地的政治家、軍事家、俠士的才能與作為亦表示贊賞。
他用“漢求季布魯朱家,楚逐伍胥去章華”,來贊歎魯朱家冒死救士的俠士豪氣和義薄雲天的氣概。
朱家人身上既有山東遊俠的豪士氣,又有魯地文士的儒雅風範,這種品質和風格正是李白所崇尚和向往的。
李白對于東晉時期著名的魯地書法家王羲之潇灑脫俗的性格,以及清秀俊逸的書法也都給予了極大的肯定和贊揚,認為他“掃素寫道經,筆精妙入神。”
這說明李白對王羲之其人是比較推崇的。
當然,王羲之身上所呈現出來的豪放灑脫之氣,與魯地人物豪邁爽朗的性格是有直接關系的。
李白本人對于山東人的豪爽之氣也是極為欣賞的。
西漢時期的名人蕭何、曹參、樊哙等都是同劉邦一同起兵的魯地豪士,李白在詩歌裡,對這些人是毫不吝惜贊美之詞的。
李白在東魯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如果他極為反感山東人的話,也不會在那裡居住那麼久了。
隻能說是一部分山東腐儒讓李白厭惡,而大多數的山東人卻是被李白極為認可并推崇的。
魯地文化以儒家禮樂文化為核心和靈魂,李白能夠在魯地生活近二十年,恰好可以說明他對魯地文化的大部分内容是接受的。
腐儒形象在山東隻是一小部分,山東儒家思想文化源遠流長,在發展的過程中難免有偏離主線的分支,這在任何一種文化傳承中都有可能存在。
李白嘲諷的隻是那些冥頑不靈、迂腐守舊的儒生,這一類的儒生不隻魯地有,全國各地都有。
隻是魯地是儒家思想文化的發源地,魯地的知識分子受儒家文化的影響較其他地方更深罷了。
人們可以看到,在李白的思想中,平等、自由是人們的權利。
甚至是當地一個帶着兩條魚一鬥酒來看望他的小吏,李白也熱情地接待并與之暢飲:“山東豪吏有俊氣,手攜此物贈遠人。”
他想要打破封建等級秩序的藩籬,以至于他極為推崇平交王侯。
這種追求平等的思想反映在他的詩歌中,就是“府縣盡為門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
然而,這種平等思想與儒家嚴格的等級制度觀念是有沖突的。
李白這種向往自由、追求平等的大詩人,對于儒家傳承下來的森嚴等級制度和禮儀規範大加排斥和批駁,對于腐儒大加嘲諷也就不足為奇。
對第二故鄉的依戀
蜀地是李白的第一故鄉,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李白寄居東魯近二十餘年,這一段歲月在李白的一生中也占有着重要的地位。
他的女兒平陽在魯地長大,兒子伯禽也在魯地出生。
魯地是他寄家時間較長,遺留詩文較多的地方。
因此,魯地可以說是李白的第二故鄉,甚至杜甫、元稹等人都稱呼他為“山東李白”。
他也在詩文中用“我家寄東魯,誰種龜陰田”,來表達自己對東魯的深厚感情。
而“我家寄在沙丘旁,三年不歸空斷腸。君行既識伯禽子,應駕小車騎白羊。”以及“桃今與樓齊,我行尚未旋”等詩文,更是透露出李白對魯地和家人的思念。
這種思念的存在,使外出漫遊的李白有了歸屬感和心靈的寄托。
李白在山東還結交了一批隐士朋友。
徂徕山是齊魯的道教聖地,李白不時到此小住,與孔巢父、韓準、裴政、陶沔、張叔明等人酣歌縱飲,時号“竹溪六逸”。
他們互相唱和,留下不少詩篇。
如《送韓準裴政孔巢父還山》—詩中有“峻節淩遠松,同衾卧盤石,斧冰漱寒泉,三子同二展”等句,記錄了李白等人在竹溪生活的情趣。
而且也是在山東,李白與杜甫兩大曆史名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他們二人同遊齊魯,過了一段“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的日子。
在漫遊的過程中,他們徜徉山水,詩酒酬唱,留下很多佳作。
杜甫在此期間寫出了“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陰铿。餘亦東蒙客,憐君如弟兄。”
讓人明顯感覺到李杜之間的友情甚笃,親如弟兄。
并且杜甫在安史之亂時還重溫了這段生活,寫下“近來海内為長句,汝與山東李白好”的詩句,對李白極為推崇。
在年齡上,李白大杜甫十一歲,對杜甫關愛有加。
杜甫對李白也是十分尊敬,兩人同遊結成了中國詩壇上的一段佳話。
因而山東的部分儒生雖然為李白所厭惡,但是他在山東所得更多。
于是才有李白的“自顧無所用,辭家方未歸。”“餘既還山尋故巢,君亦歸家渡渭橋”等詩句,更是清楚地表明他已經将魯地當作自己的家園、遊子的港灣。
李白一生身懷入仕之志,然而四處奔忙,幾經挫折,終是無果。
雖然他在仕途中沒有什麼建樹,但曆史滄桑,朝代更叠,作為詩人的李白卻從未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李白是耀眼的,同時也是落寞的,其名雖揚千載,卻也枯槁當年。
他在嘲諷那些不通時務的儒生時,其實也是對自己無法達成志向的遺憾。
也許李白的一個判斷是正确的,古來賢者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再來一杯美酒,喝醉了再說吧。
文/藍風燭塵
參考文獻:
[1]邱躍坤,李白與魯郡人的沖突,濟甯師專學報,1995(3);
[2]莊梅,李白詩歌與魯地文化研究,曲阜師範大學,20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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