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展恩華

每個人的生都是一個偶然，每個人的死都是一個必然。

一個人偶然來到這個世界，絕對是一個奇迹。來到世間能躲過人生的大劫，那簡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李清照就是一個創造奇迹的人。

李清照出生的那天晚上，先是天朗氣清、鳳鳥和鳴，接着就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李格正門口頂着撲面的風、望着刺目的閃、聽着滾滾的雷，他好生納悶：這春天啊！怎麼會有這樣的天氣？他總感覺會有什麼事要發生。但無論怎樣，在事情發生之前，最重要的還是安葬弟媳王夫人。

三年前，李格正的妻子汝夫人得了一場重病，病危時打好了棺材，結果，汝夫人走到奈何橋又回來了。棺材沒有用到，如今王夫人提前跨過了奈何橋，那就用它安葬王夫人吧！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天地間瞬間恢複了一片清明。

李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為王夫人的葬事忙碌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接生婆氣喘籲籲地跑進門來：“老爺，不好了！”“了”字剛出口，人就癱在地上。

李格正抓住接生婆的手臂，急切地問：“慢慢說，什麼不好了？”

接生婆擡起臉，驚恐地看着李正非：“皇上有旨，凡是昨天出生的女嬰都得處死！”

仿佛一聲巨雷，把李格正炸懞了。汝夫人問接生婆：“嬸子，這消息你怎麼知道的？”

接生婆努力地站起來，撲撲身上的土：“别問那麼多了，你們趕緊想法子。不然，我老娘接生了個女皇帝的功勞就沒了！”說完，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跑。

汝夫人推了一下發呆的李格正：“老爺，怎麼辦？”

李格正回過神來：“快，抱給她娘。”

“抱給她娘？”汝夫人沒有聽明白，李格正直接從床上抱起李清照，小心翼翼地把李清照放在早已躺在棺材裡的王夫人的身邊，然後，用力推合上棺蓋。

正在暗夜裡騎馬行走的李格非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的心像是被一隻手緊緊抓着。一個閃電又一個閃電，一個響雷又一個響雷。咔嚓嚓、嘩啦啦，一道藍色的電光閃過，接着就是一陣天崩地裂似的響雷。一道電光從眼前劃過，接着一個悶雷就從頭頂炸開。就在電光一閃的刹那，馬一聲嘶鳴，前蹄直沖天空躍起，李格非滾落下馬背。

當李格非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李格非看看守護在身邊的随從“張龍？這是在哪裡？”

張龍看到老爺醒來，非常高興：“老爺，您可醒來了。這裡是龍泉寺。昨夜您遭到雷擊，是寺裡的趙方丈救了您。”

李格非頭有點疼，摸一下用布纏着額頭。然後努力地起身：“我要去謝謝恩人！”

“呵呵，不用謝！要謝就謝老天爺。是老天爺把你送到我這小廟裡，讓老衲見到了思慕已久的大才子！”這時，趙方丈端着一端參湯進得門來，胖胖的臉上滿是紅光。

李格非向趙方丈施禮道：“謝方丈救命之恩！”趙方丈：“先喝下這碗參湯，咱們再慢慢叙談。”

李格非肚子正餓，接過湯碗，先嘬了一小口，感到溫度适中，就丢掉了往日的儒雅，一飲而盡，然後，理一下胡須，滿意地贊道：“好湯！真乃好湯也！”

趙方丈道：“這是長白山上好人參，不滿你說，這是大遼國的一位禅師前來拜訪老衲時所贈，一直沒舍得用。誰曾想，今天派上了好用場，用來招待我們的李先生，這也不枉人參的珍貴了！”

李格非感激地道：“李某把大師的參給糟蹋了，罪過罪過！”

趙方丈一臉正經地說：“先生如若贖罪，就請給小廟題寫個牌匾如何？”

李格非也不客氣：“格非就獻醜了！”

“開門！開門！”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李格正對李迥說：“開門。”李迥把門打開，一夥手持刀槍的兵弁如狼似虎地闖了進來。一個兵頭模樣的人大聲地喊：“皇帝夜觀天象，有妖女降生，将禍害我大宋江山，皇上有旨，凡三月十三日出生的女嬰，一律處死。”

李格正走到那人面前，小聲地說：“長官，夫人難産，夫人和孩子全死了。”

兵頭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見棺材就停在屋内，就命兩個士兵“開棺驗屍”。李迥上去阻攔，被一位兵弁一把推了個趔趄。兩個兵弁用力打開棺蓋，李府上的人一齊大聲痛哭。

兵頭走到棺材前，用長矛挑開王夫人和李清照的蒙臉布，仔細地審視着。他似乎有些不放心，抓過一個士兵手中的長矛，紮了一下李清照的小腹，李清照一動不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把手一揮：“撤！”

士兵們向門外湧去。兵頭突然收住了腳步，對近前的兩個士兵說：“你們要盯着他們下葬！”

龍泉寺裡的兩個年輕和尚把李格非手書“龍泉寺”牌扁懸在寺門的門楣，大家發出一陣叫好聲。趙方丈望着題字，點頭贊道：“先生之字，若鐘鼎座堂，端莊雄偉，剛正不欺。好比清臣再世啊！”李格非擺擺手：“晚生怎敢和顔公并論？其骨格神韻得其一二足矣！再謝方丈救命之恩。格非告辭了！”

趙方丈目送李格非、張龍乘馬遠去，剛才還笑容滿面的趙方丈突然沉下了臉，搖搖頭，歎了一口氣。

天黑了下來，李家的林地裡長滿了柏樹，在月光的清輝下，顯出幾分陰森。李格正提出身邊的酒壇，一揚頭，把酒全灌進肚子裡。然後，抄起鐵鍁開始挖王夫人的墳頭。

墳頭挖開，他跳進墓穴，奮力打開棺蓋，小心翼翼進入棺材，把李清照抱了出來。

他把李清照放在一個嬰兒棉被裡，小心地包裹好。然後，又跳進墳墓，蓋好棺蓋，封好墳頭。

他重又抱起李清照，用手試試她的鼻息：若有若無的氣息，帶着若有若無的一絲熱度，讓李格正感受到李清照若生若死的生命特征。李格正忽然想起，自從李清照來到人間，一口的奶水都沒有吃上。孩子需要吃東西啊！可又到哪裡尋找乳水啊？沒有辦法，李格正咬破手指，他把滴着熱血手指放在李清照的嘴上。

李清照來到世間，又到陰間走了一遭。又來到人間，吃到的第一口食物竟然不是母乳，而是摻雜了大量酒精的血。這酒也就成了她生命的基因，使之終生以酒相伴。

“大哥！”這時，一聲滿是悲涼的叫聲傳到李格正的耳鼓，讓他吃了好大一驚。李格正扭過頭，把李清照送到李格非的懷裡：“還活着呢！”

借着月光，李格非看看李清照朦朦的小臉，悲聲道：“孩子，你的命咋就這麼苦啊！”然後，把李清照又送到哥哥懷裡，“我去看看夫人！”

李格非趴在王夫人的墳頭，把手插進泥巴裡，壓低聲音哭喊：“夫人，夫人，你怎麼忍心抛下我、抛下孩子撒手就去呢！夫人！”

李格正走過來，用力拉起李格非。“格非，現在最急切的就是把孩子送出濟南、遠離京東西路。”

李格非看看李清照，心生恨意：“是這孩子要了夫人的命。扔了算了！”

李格正厲聲道：“你這是什麼話？這孩子命大，其造化必大。天生異象，皇帝動怒，這都說明這孩子不是一凡人。好好養育，将來未必限量啊！”

李格非接過孩子，放在懷裡。對李格正說：“大哥，放心，就是再苦再難，我也要把孩子養大。無論怎樣，也不枉她來世上這一遭啊！”

李格正怕夜長夢多，推推李格非，“快走吧！”

在月光的照射下，李格非乘上馬，懷抱着剛出生不久的女兒李清照沿漫長而泥濘的道路漸行漸遠。李格正感到渾身乏力，一頭栽到了地上。

（右一為本文作者）

作者簡介：展恩華，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先後出版散文集《精神家園的守望》、《草廬漫話》、《生命的聖宴》；詩集《平陰吟贊》；長篇報告文學《大地為鑒》《羌山見證》《鑄夢》；報告文學集《叩問大地》；長篇小說《梅莊舊事》等多部著作。長篇小說《梅莊舊事》榮獲濟南市第八屆“文藝精品工程”獎和山東省第九屆“文藝精品工程”獎。長篇報告文學《大地為鑒》（合著）山東省第九屆“文藝精品工程”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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