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北京9月21日電 題：“神筆馬良之父”：誰說中國沒有童話(之二)

作者 洪畫千

編者按：

1955年，洪汛濤先生在第三期《新觀察》上發表了《神筆馬良》的故事。這則幾乎人人耳熟能詳的童話，至今仍在小學語文教科書中，啟蒙一代代孩童成長。

2022年9月22日，系洪汛濤先生逝世21周年。中新社“東西問”特發表洪汛濤之子洪畫千撰文，謹此紀念這位中國與世界的童話大師。

洪汛濤先生(1928.4.9——2001.9.22)浙江浦江人。畫家劉旦宅繪。洪畫千 供圖

“神筆”何以“生花”

父親洪汛濤先生的童年在貧困和戰亂中度過。他上小學時物資非常匮乏，鋼筆是個稀罕物。誰的衣服口袋裡，插着一支閃亮的鋼筆，那是非常神氣的。他說：“童年的我，非常想有一支那樣的筆，可是我沒有。”一次，他的叔父給了他一支舊鋼筆。雖然筆尖早已磨粗，筆杆子也漏水，一寫字，中指的硬繭上全是墨水漬，若不小心還會把衣服的口袋也滴上墨水，可他仍然非常喜歡它。這隻鋼筆跟他走南闖北、四處流浪。

從小沒書看，但父親從書的目錄中知道了一些古今中外故事。他特别喜歡王冕的故事，王冕出身貧苦，白天一邊幫人放牛，一邊自學畫畫，晚上則到寺廟内的長明燈下讀書，最後成為能詩善文的學者。父親自己生活清苦，對這樣肯刻苦學習的苦孩子格外敬佩，并以他為榜樣，時時以此勉勵自己。

1995年，洪汛濤(右)和翻譯家、作家任溶溶一起在上海出席第三屆亞洲兒童文學大會。洪畫千 供圖

童年對于筆的執念使父親萌發心願，“要寫一部以筆為主線的故事。寫一個少年有一支神筆所發生的一切的故事。”

其實，“馬良”本叫“馮良”。“馮”取自我母親的姓氏。後因“馮良”讀起來不甚上口，父親便去掉偏旁兩點，改作“馬良”。

1959年，父親著、“大鬧天宮”導演萬籁鳴畫的《神筆》繪本，由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17年共發行358.6萬冊，創下出版史上的奇迹。2019年，經過半個多世紀的歲月淘洗，長江少兒出版社進行再版，喚起幾代人的童年回憶。

洪汛濤著、萬籁鳴畫繪本《神筆》1959年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17年共發行358.6萬冊。2019年長江少兒出版社再版。洪畫千 供圖

60餘年文學生涯，父親的創作總量高達五百餘萬字，題材涵蓋文學各個門類，一些作品被拍成電影，編入課文，譯成多國文字。

1955年，上海電影制片廠出品了木偶動畫片《神筆》，木偶片大師德恩卡的弟子靳夕任導演，父親任編劇。該片獲第八屆國際兒童影片節兒童娛樂片一等獎——這也是中國美術片第一次在國際上獲獎。

從《神筆》誕生到1986年，中國共有31部動畫片在各類國際電影節獲獎46次，《神筆》占九分之一，為百年中國電影獲獎最多的一部。2017年6月，《神筆》代表中國美術片再次走出國門，參加了享有“動畫界奧斯卡”美譽的安納西國際動畫電影節中“向中國動畫緻敬”的主題單元活動。

在上世紀的美術電影行業中，《神筆》位列世界頂尖梯隊。至今，它仍在國際美術片舞台上星光熠熠。

洪汛濤先生手迹。洪畫千 供圖

從童話到《童話學》

1982年夏，當時的文化部開始舉辦十期“兒童文學講習班”，每期都邀請父親一人專講童話，他的講課生動，反應熱烈，受到全國各地學員歡迎。

此時，父親已開始思考“童話的民族化”。

“民族化是童話創作中的重要問題，不要誤認為隻有民間童話才是民族化的，民族化不隻是一個形式問題。民族化是包括地理環境、民族的心理特征、氣質、語言、習慣等等。”

左起童話大師洪汛濤、漫畫大師樂小英、動畫大師萬籁鳴一起交流文學藝術創作。洪畫千 供圖

“目前，阿童木成了我們中國社會生活的熱點人物，從電影、電視、戲劇，到報紙、雜志、連環畫，以至于賓館的窗簾、飯店的桌布、孩子們的花衣裝上，無處不有他的形象。這不是我們的光榮，而是我們的恥辱，是我們中國童話作家的恥辱。我們中國應該有自己的童話形象。一直由外國的童話形象占領我們中國童話陣地的現象，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

後來，不少省市的作家協會、相關大專院校等，都請父親去講童話的基礎理論與創作現狀，有的還把他的講話整理成冊，印發出去。其中難免有些文字與父親的原意相異，或因過簡而意思表達不清。

父親想，何不把自己的創作撂下一個時期，以講課記錄為基礎，寫一部童話理論著作？

1986年，“面壁三年”，三易其稿，50萬字的理論著作《童話學》終于寫就。論、史、評三部分，占全書六分之五的篇幅，文中彙集大量史料，并介紹、論述了許多中外古今著名童話作家和作品。

洪汛濤為自己的理論書籍設計封面。洪畫千 供圖

為梳理童話發展的脈絡，勾勒出中國現當代童話進展的軌迹，父親又閱讀研究了大量現代作品與新作。他在寫《童話學》的同時，把讀到的好作品，先後編輯成《中國童話界·低幼童話選》《童話十家》《中國古代童話故事》《中國童話界·新時期童話選》《中國童話界·中篇童話選》等專著出版。

有人主張“童話外來”說，把中國童話說成是“五四”前後從國外傳過來的舶來品。父親在《童話學》一書中憤懑回擊：“我們要談中國的童話的曆史，我們決不可把它說成是有了‘童話’這個名稱以後，中國才開始有童話……世界上的萬物，總是先有物，才有名的，決沒有一件東西，先有了名，然後有物的……正如‘空氣’這個名詞，說不定也是近代才有的，說不定也是外國傳過來的；但是，總不能說，我們中國古代沒有空氣，是從外國傳過來這個名詞以後，中國才有空氣的。這無論如何是說不通的。”

書中還專設章節介紹了葉聖陶、張天翼、嚴文井、陳伯吹、賀宜、金近、包蕾這些前輩童話作家披荊斬棘的創作曆程。書中稱葉聖陶“是一位童話前驅，一位童話偉人”，稱張天翼的文字語言“在童話作家中是獨異的一家”，認為讀嚴文井的童話“像喝一杯上等的綠茶，沁人喉腭，久久不散”，贊佩陳伯吹“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兒童文學作家”，贊美賀宜“是一個把童話舉在頭頂上的巨人”，推崇金近的作品風格“樸實，文如其人”，剖析包蕾作品的特色源于其“曾經在影劇創作上作出成就”。

《童話十家》由海燕出版社出版。上起葉聖陶、張天翼、葉君健、嚴文井、陳伯吹、賀宜、金近、包蕾、葛翠琳、洪汛濤。洪畫千 供圖

原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高洪波認為，在中國兒童文學領域，父親将創作實踐和理論研究進行了很好結合。“在當時那個時代，對童話這一文體進行系統論述，洪汛濤可稱第一人；從這個意義上而言，他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兒童文學作家。”

1988年11月20日，《童話學》和《童話十家》獲中國兒童文學研究會“全國首屆兒童文學理論獎”專著獎。父親後期的童話代表作《狼毫筆的來曆》，1988年獲中國作家協會首屆(1980-1985年)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

說中國童話的原創能力弱于國外，說到底還是文化自信的問題。馬來西亞作家年紅稱：“丹麥的安徒生，瑞典的林格倫……都曾經為全球的孩子寫下動人的童話。在中國，葉聖陶、洪汛濤……也為世界上的兒童留下許多百讀不厭的童話。”

中國童話從葉聖陶到洪汛濤，一代代人走過了風風雨雨的不平凡百年。洪畫千 供圖

中國童話走過風風雨雨、承上啟下的百年，湧現出大批名家名作。正如《神筆馬良》，撕下時間标簽，打破空間藩籬，常“繪”常新，讓世界感受到生發于中國的童話的脈動。這何嘗不是通過有趣的故事展現了閃亮的、永久的人類之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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