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造人的時候,應該沒有想過,除了“亞當”和“夏娃”之外,還會有第三種可能。
跨性别者李二毛就屬于“第三種”。
當李二毛從四川老家來到深圳打工,在舞廳裡見到“男扮女裝”的妖娆舞者,他心中的一些東西被喚醒了。
就像他說的,“我感覺自己一直喜歡男的”。
但農村的成長環境,讓他沒細想此事。
而現在,他明白了——他雖為男兒身,但心裡卻住着一個女人。
身份的覺醒
算是順理成章的,李二毛也成了“男扮女裝”熱辣舞者的一員。
他面容秀氣、細腰窄臀,身着女裝、描眉畫眼後,性感熱辣、備受矚目。
李二毛很享受這種“做女人”的快樂。
1978年的李二毛,從生下來的那刻起,就不受關注。
在父親因販賣婦女兒童被槍決後,李二毛的母親立馬改嫁,二毛就成了沒人管的孤兒,一度要靠撿破爛混口吃的。
直到他一路飄搖到深圳,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新的歸屬——反串。
當時改革的春風吹遍祖國大地,深圳這座前沿城市湧現了不少新奇事物,反串,就是極其吸引人眼球的一種娛樂方式。
因為,和女人相比,反串表演的尺度更大。
夜幕降臨,大街小巷的霓虹燈牌亮起,塑料椅和折疊桌從店門口架到馬路上,動感音樂震耳欲聾。
李二毛描好細細的眉毛、塗上鮮豔的眼影、換上亮閃閃的裹胸長裙,跳上公交車,奔向幾公裡外的酒吧。
在酒吧閃耀的燈球下,濃妝豔抹的李二毛會在台上坦胸露背、舞動裙擺,迎合着客人騷動尖叫的聲音。
有些女人樣的李二毛的反串,很受歡迎。
他每晚能跑三四個場,每場除了勞務費,客人給的小費就有好幾百,一周比在工廠幹一個月掙得還多。
但人紅是非多。
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說李二毛靠演出賺了50萬。那些和李二毛一起表演的人眼紅了,想要綁架、勒索李二毛。
李二毛膽小,聽到風聲,趕忙連夜離開深圳。
但實際上,他的存折裡隻有 5000 塊。
風光無限的反串演員
2005年,李二毛又回到深圳。
這時的他,已不是當初那個落荒而逃的李二毛。
從模樣看,他已經是一名女人了。
男人的标志——喉結,沒了。
原先平坦的胸脯也隆了起來。
還有了個男朋友,名為小江。
李二毛穿着長靴、超短裙,畫着柳葉眉,塗着藍色的眼影、淺淺的腮紅,春風滿面地說着自己當年如何從深圳到了海南,又怎麼做了隆胸手術,後來到了佛山,表演是如何受歡迎,乃至大家都要往他褲子裡塞錢。
有時喝多了,那些小服務員都可以随便拿他的錢,一百一百地随便拿。
顯然,李二毛變了。
他不僅擁有了女性特征,對演出尺度的把握、氣氛的調節都得心應手。
一言一行,就能撩撥台下的那些男人心癢癢的。
有觀衆開他胸脯的玩笑,他能笑笑應對。
哪怕面對觀衆“變性人”“人妖”的喊聲,他也毫不在意。
他變得更開放,尺度更大。
據跟拍了二毛17年的紀錄片導演賈玉川回憶說:有一次,一家小公司的慶祝晚會邀二毛去表演。
在舞台上,二毛趁着酒勁,衣着暴露地和一位男觀衆貼身熱舞。
李二毛紅了。
他成了深圳夜總會的“明星”。
在酒吧裡,他一手叉腰,一隻腳踩在桌子上,旁邊跟着個小弟,專程點煙。
小弟彎着腰把點着的煙遞上,李二毛抽一會兒,小弟又接過去,抖掉煙灰,再遞回來。
李二毛很享受這樣的狀态,但在當時反串團隊的經紀人青青看來,李二毛陷進去了。
不是因為在這個圈子待太久了,而是,他就想當個真正的女人。
想做第二個金星
身為一名女人的好處,李二毛體會到了。
他覺得,如果自己變成女的,就會有人愛他了。
越是這樣想,李二毛就越想趁早做完變性手術,徹徹底底成為一名女人。
可是,他的錢不夠。
别看他掙得多,他花得也多,幹了幾年,沒攢下什麼錢。
于是,李二毛想要成名,出唱片、上《同一首歌》,賺大錢。
他想做第二個金星。
正巧男朋友小江給一個大老闆開車,李二毛就把主意打到了這位老闆身上。
他請老闆來家裡吃飯喝酒,在談得正歡的時候,坐到了老闆的腿上,看到老闆手上戴了一塊勞力士。
李二毛壓住内心的激動,隻要老闆願意贊助、捐贈他5 萬塊錢,這件事就成了!
那段時間,李二毛說得最多的,就是“我要去變性!我要去整容!我要成名啦!”
但事與願違。
那個老闆是個假老闆,戴的表也是假的。
但李二毛沒有放棄,他又輾轉聯系過很多老闆,甚至是經紀公司。
然而不僅沒成功,還白搭進去了大幾千塊錢。
李二毛受到了沉重的打擊。演藝事業漸漸荒廢,他和小江的感情也走到了盡頭,整個人也逐漸變得歇斯底裡。
他結交了新的男友小龍,但兩人常常吵架,還鬧到了警察局。
房東想要讓他搬走,他哭着向房東哀求、下跪,“你不要趕我走”。
他開始自殘,胳膊上有七八個煙頭燙出的傷。
李二毛很痛苦,生活過得一塌糊塗,就像他說的,“我的狗掉了,我的人也掉了”。
老鄉眼裡的異類
2008年,李二毛和男友小龍回了四川老家。
因為他接到繼父的電話,鄰居侵占了李二毛家的宅基地。
為了那塊地,他必須得回去。在李二毛看來,有了地就有了錢,有了錢他就能做手術了。
但一進村,村民都圍過來了。
“那是李國民的兒子!”
“他?他不是女的嗎?”
“他咋變樣了呢?”
叔叔見到李二毛也責怪他“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是不是小時候被人打壞了腦袋。
大家不知道李二毛為什麼變成了女人樣,又為什麼和一個男人同居。
連原本收留他的親戚,都将他攆了出去。
迫不得已,李二毛便在父親留下的宅基地上搭了個簡陋的塑料大棚,架個木闆鋪上幹草當作床。
在大棚裡,李二毛養了一些雞仔。
“先養十隻雞,再養百隻雞,兩三年後我們就會發展起來。那時候我就可以做手術了,我們就可以正式結婚了。”
他還打算來年春天,搞個池塘,再養青蛙。
但是物是人非,想把日子重新來過太難了。
在老家,李二毛的耳邊永遠充斥着村民的哈哈聲。
那些哈哈哈的笑聲,放肆又尖細,二毛抿着嘴,一言不發。
很快,村裡也待不下去了。
那塊地,最後也還是被占了,二毛隻拿到了 600 元補貼。
李二毛踏實當農民的夢破碎了。
他隻好再一次回到深圳。
重新做回男人
這次回到深圳,李二毛想得很清楚。
他不想再表演豔舞了,也不想做變性手術了,他隻想和小龍一起過尋常日子。
他把自己内心的女人藏了起來。
剪了頭發,用布條緊緊地纏住胸,和小龍一起去到工廠打工。
“也算是融入社會了吧”,李二毛苦笑一下,“但還是不能挺胸做人”。
外界眼光的敵意,他體會過,所以他不敢跟别人交朋友,唯恐别人知道了他的秘密後,他在廠裡待不下去。
但沒過多久,還是有工友發現了李二毛的異常。
大家覺得他是變态,把他打得半死不活。
李二毛大哭了一場,哭完後,李二毛決定要取出假胸,回歸男人的身份。
因為接觸現實後他才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是,人們既不把他當男人,也不把他當女人。
“現在我想通了,我是男是女不重要,這些都不重要了。我也該把這些假東西取出來了。”
為了和心裡的女人永久地告别,李二毛做了最後一場演出。
在一個洗腳城的周年慶上,他唱了梅豔芳在告别演唱會上的壓軸曲目《夕陽之歌》。
他唱得非常投入,還落下了眼淚。
他說,“回想我這十幾年的變性生活,像是一場夢。”
現在,夢要醒了。
但就在要做手術的前一天,李二毛被查出了艾滋病。
這個結果李二毛怎麼也沒想到。
他切斷了所有聯系方式,就此消失。
兩種人生,一出悲劇
2017年,賈玉川意外接到了李二毛的視頻電話。
視頻電話裡,李二毛留着寸頭,穿着男裝,絲毫看不出往日女性的影子。
他把假胸取出來了,“我終于變成男人了,不用再做人妖了。”
“現在好痛啊,跟了我十幾年了,一下感覺空空的,不是說不習慣,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李二毛略顯疲憊,面色蒼白,“别人隻能活一種人生,我活了兩種,也值得吧。但問我後悔嗎,多少也是有的。”
說罷,李二毛就挂了電話。
李二毛的一生,确實如他所說“活了兩種”。
但這種交叉重疊的人生,比尋常人生暗藏了更多的困難與失意。
他就像是一個美麗的錯誤,在這個塵世裡無所适從。
從一個普通的農村娃,到紅極一時的反串演員,再到分崩離析的李二毛本人……
每一步,李二毛都走得艱難。
他這大半輩子都想從一名男人變成一名女人。
然而,當他留了長發、變了裝、隆了胸,他又想拿掉那對高聳的胸脯,成為一名男人。
他的一生,就像電影《霸王别姬》裡程蝶衣那句反複唱錯的台詞——“我本是男兒郎,不是女嬌娥”。
但卻在各種陰錯陽差之間,迷亂了自己,打攪了人生。
那麼,後來的李二毛又怎樣了呢?
兩年前,李二毛的紀錄片入圍國際紀錄片節。賈玉川想帶李二毛一起走紅毯。
輾轉聯系,才知道,李二毛早已不在人世。
死亡時間是2019年3月14日。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簡陋的出租屋裡。
屍體被人發現時,已經去世3天。-END-作者:林小白編輯:淡淡翠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