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的性格?作者:王毅(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我來為大家科普一下關于陶淵明的性格?以下内容希望對你有幫助!
作者:王毅(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陶淵明代表了魏晉風度最後的遺響,他的談諧和清談相關,他的種種逸聞趣事和魏晉名士任誕、戲谑的人生态度異曲同工,他的詩歌中有諧趣之詩,陶淵明的這些幽默風趣,悄悄隐藏在他自然、隐逸的标簽下,不經意間被我們所發現。這是一個更加生活化的詩人、充滿溫情的父親,也是一個喜歡談諧的朋友,是一個可以親近的多面的陶淵明。此點值得我們深入探究。
古今隐逸詩人之宗陶淵明在詩文中多次展現了其作為父親的形象與感受。其中有一首寫于中年以後(有學者認為是晚年)的《責子》詩讀之頗讓人感覺诙諧幽默,詩曰:“白發被兩鬓,肌膚不複實。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阿宣行志學,而不愛文術。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通子垂九齡,但覓梨與栗。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詩的題目雖為責子,本以為是要闆起面孔來說教,可詩中的描述卻充滿溫情與無奈,诙諧與自嘲。後人對此詩的意旨多有解釋,宋人黃庭堅則從詩中看到了陶淵明“豈弟慈祥,戲谑可觀”(《書陶淵明責子詩後》)的個性。
陶潛作于大限将至的《挽歌》詩也被胡适稱為“诙諧的詩”(《白話文學史》),另有被朱自清稱為俳諧體的《止酒》詩,因詩中每一句都有止字被後人稱為文字遊戲之作,認為乃“陶公戲筆”“昌黎《落齒詩》似效此”(邱嘉穗《東山草堂陶詩箋》)。讀這些詩,陶淵明的诙諧幽默躍然紙上,那麼在詩歌中表現出幽默的陶淵明,在史書的記載中是不是一個有趣的人呢?答案應是肯定的。在現存關于陶潛的各種史傳中,都記載了他的一些趣事。比如,據《宋書》記載,陶淵明做彭澤令時,為了滿足自己飲酒的嗜好,“公田悉令吏種秫稻,妻子固請種秔,乃使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秔”。這一行為就像任性的小孩兒,讓人哭笑不得。又據《宋書》《南史》等記載,陶潛嗜酒,不管貴賤之人造訪,有酒辄設,醉了便對人說:“我醉欲眠,卿可去。”陶淵明這些逸事,讀之每每讓人忍俊不禁。後人常把這些行為歸于他的真率自然放達之性情,其實這率真之中何嘗不包含了陶淵明如赤子一般的真趣與諧趣。如果我們跳脫出通常所謂的真率放達這一評價,換一個視角,從诙諧幽默的角度來看待陶淵明這些頗讓人感到好玩兒的行為,不受禮法束縛的做法,陶淵明有如魏晉風度般的種種趣事其實質是對自我的堅守,是個人對社會采取的一種戲谑任誕的态度。
再回到陶淵明的詩歌文本中來看,陶淵明兩次在詩中提到有人賞其趣。一是《飲酒》二十首中的一首,詩中寫道:“故人賞我趣,挈壺相與至。班荊坐松下,數斟已複醉。父老雜亂言,觞酌失行次。”這裡賞其趣的應該是雜亂言的田夫野老。他們在松樹下席地而坐,相談甚歡,酌觞而忘我,酒醉之後彼此言行失當也無所顧忌。另一首是寫于晚年的《答龐參軍》一詩,在詩中陶潛也提到“相知何必舊,傾蓋定前言。有客賞我趣,每每顧園林”。這裡的客指龐參軍,在兩人還不十分熟悉的時候,龐參軍便很欣賞淵明的風趣或趣味,經常光顧陶潛的住處。有注本把這兩處的趣都解釋為志趣相投,志趣相投當然是一種非常寬泛的解釋,沒有問題,可是在第一首詩的語境中,這個趣應該更為通俗,因為普通的田間父老對淵明趣味的欣賞,也許更是因為他的閑情野趣、日常之趣,甚至就是其飲酒之趣,所以才會提着酒壺一一到來。或許也有可能是陶淵明的風趣,不在乎禮法,其行為顯得那麼獨特而有趣。總之,友人賞其趣,這個趣不僅是志趣,還應該包括陶淵明的日常趣味甚至是風趣。
那麼為何會有這樣的日常之趣呢?因為陶淵明與朋友們在一起除了飲酒閑談遊賞外,他們還喜歡做的事便是“談諧”。陶淵明在兩首詩中提到了談諧。其一便是上文所引的《答龐參軍》詩,在“有客賞我趣,每每顧園林”一句後,陶潛寫道“談諧無俗調,所說聖人篇。或有數鬥酒,閑飲自歡然”。另一首是主旨繁多的《乞食》詩:“饑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裡,叩門拙言辭,主人解餘意,遺贈副虛期。談諧終日夕,觞至辄傾杯。情欣新知歡,言詠遂賦詩。”詩中描寫了陶淵明因饑餓難忍出外乞食,遇到了熱情的主人,兩人談諧終日、觞詠賦詩的場景。前一首詩中的談諧二字在各種陶詩版本中沒有異文,第二首詩的談諧二字在某些版本中作“諧語”“談話”等,但是據影宋紹熙刻本,現在一般的通行本仍作談諧。
而對談諧的解釋,現代注家較多釋為“和洽之談”“談話融洽”,如龔斌先生的《陶淵明集校箋》、袁行霈先生的《陶淵明集箋注》。或釋為“清談”,如古直先生的《陶靖節詩箋定本》。這兩種解釋當然都不錯,但是還可以有更進一步的解釋。《漢語大詞典》釋“談諧”為“說笑”義,并舉陶淵明《乞食》詩為例。的确,從曆史文獻的語境來考察,“談諧”包含了談話的諧趣,說一些好笑的事等意思。西晉初夏侯湛在為滑稽之祖東方朔畫像寫的《東方朔畫贊》中說道:“先生環玮博達,思周變通,以為濁世不可以富樂也,故薄遊以取位。苟出不可以直道也,故颉抗以傲世。傲世不可以垂訓,故正谏以名節。名節不可以久安也,故诙諧以取容。”這裡的贊語和《漢書·東方朔傳》相表裡,東方朔在濁世中不願隻是自己富樂,所以要出仕為官,但若為官不能行正直之道就要傲世獨立,可傲世獨立卻不能夠垂範後人,所以要正直諷谏君主來保持名節,可正谏卻往往惹怒君主帶來殺身貶谪之禍,不能久安其位,所以要用诙諧的方法委婉諷谏,來取得君王的容忍。這裡的诙諧二字在《文選》中作诙諧,而在宋代嶽珂編《寶真齋法書贊》中,收有唐人摹寫的王羲之書《東方朔畫贊》,全文基本與《文選》一緻,但诙諧二字則寫作談諧。除去版本文字的訛誤等問題,可見在古人的認識中,談諧與诙諧的意思多有相似。
以上舉例可讓我們管中窺豹,得知談諧一詞在曆代文獻的語境中确實包含了說笑、诙諧、好笑之義。回到陶淵明的詩歌中,陶潛與龐參軍“談諧無俗調,所說聖人篇”,可見,談諧并非是俗不可耐的笑話,也可以存在于正經的學術探讨中,這一點又和清談有關。據香港學者楊勇在《論清談之起源、原義、語言特色及其影響》一文中所論:“世人皆以為清談是談《老》《莊》等學術思想,或人物批評;而不知清談始是談嘲;滑稽笑語,供人娛心者也。然清談重心在語言。不知清談語言之特色,不能治清談也。且其起源既早,語言亦自具一格:諧辭隐語,最見嘲調、嫚戲、徘谑之特色;滑稽笑語,宜乎辨捷、能言之人之才騁也。”楊勇在文中舉了大量的例子,說明了清談始于談嘲,清談的語言具有談諧之特征。
在陶淵明之後的曆代文獻中,談諧一詞屢屢出現,而且多是和戲谑并列使用,在史傳寫到某人時,也多把談諧作為一種特别的性格特征加以表述。如《舊唐書·王琚傳》中,王琚自述“飛丹煉藥、談諧嘲詠堪與優人比肩”,同書《喬琳傳》稱“琳倜傥疏誕、好談諧侮谑僚列”,《賀知章傳》稱賀知章“常靜默以養閑,因談諧而諷谏”,都是特别提出此人談諧的性格特點和行為方式并加以叙述。史書中類似的記載不勝枚舉。另外,在曆代文獻中,談諧還經常和文人雅集觞詠作詩相連,是文人思接千載、反應敏捷、下筆成詩背後的一種有益氛圍。如《唐才子傳》在談到文人集會時說:“(往往文會)群賢畢集,觥籌亂飛,遇江山之佳麗,繼歡好于疇昔,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于斯能并矣。況賓無絕纓之嫌,主無投轄之困,歌闌舞作,微聞香澤,冗長之禮豁略去之,王公不覺其大,韋布不覺其小,忘形爾汝,促席談諧,吟詠繼來,揮毫驚座,樂哉!”可見,古代文人雅集往往在觞詠談諧中忽略禮法,自由揮發,從而揮毫落墨,技驚四座。談諧是文人雅集中協調氛圍、拉近彼此距離的一種潤滑劑,是文人們放松心情、活躍思維的助力器。
《光明日報》( 2020年10月26日13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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