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張《 中華讀書報 》( 2021年08月18日 11 版)
《木心先生編年事輯》,夏春錦著,台海出版社2021年5月第一版,68.00元
木心生命線索中需要填充的空白還有不少,“神秘木心”的形象還有待于進一步尋找更豐富、更可信的資訊去破解。
在我有幸為夏春錦一本讀書随筆集撰寫“小引”時,就曾經懷着期待預告過一部木心年譜的即将誕生。同是木心的敬慕者,交流多是自然而然的,春錦操持桐鄉梧桐閱社時,承他信任,就曾約我去桐鄉圖書館與書友們讨論木心先生在現代文學中的位置問題。《木心先生編年事輯》的最初稿本我大概也是先睹為快者,雖說由于我的孤陋寡聞,并未貢獻什麼建設性意見,但說到這部年譜著作的編撰過程,我總算最早的讀者之一,親切感自然就更強烈些。
照新批評派的說法,文本一旦形成,便已自足自立,從此可與作者無關,錢锺書先生“雞蛋與母雞”的妙喻似乎就脫胎于此派觀點。就文本自身作為一個圓滿藝術品而言,這當然是說得通的,而且由此及彼,哪一件音樂的、美術的、文字的成熟藝術品不是圓滿自足的呢?
可是,這僅僅是就文本談文本,并不意味着文本跟其“母體”就不再有任何關聯,也不意味着那個生産文本的“母體”(作者)就失去了任何意義。同樣不意味着文本隐藏着一切,甚至比“母體”更真實體現“母體”的本質。很多時候,文本可以自足圓滿,但卻未必可以通過文本去求所寫之“真”,認為文本中必包含最真實全面的“母體”即作者,或者把藝術家的作品等同于藝術家的自傳,往往隻是一種幻覺。也許比較可靠的說法應該是:文本自是文本,作者自是作者,兩者血肉相連,卻又各自獨立。
普通的雞自然隻會生出普通的蛋,若是一隻非凡之“蛋”,猜想那雞也總應該有些不同尋常。如此,蛋既是一件完美的成品,雞也應該是非凡的母體。錢锺書先生婉謝慕名來訪者,要麼是冷然于自己的不同一般,要麼是性情如此,如其改古人詩句戲言自己“不好詣人憎客過,太忙作答畏書來”。或許還有一種可能:孤高。
孤高畢竟也還是高,高,在某種意義上就是一種價值,如珠穆朗瑪,如“莎士比亞隻有一個”。
除了最孤高的,其他的高都在比較中呈現,如魯迅,如錢锺書,如木心。
木心名言“呈現藝術,退隐藝術家”的含義,并非隻為推崇藝術而取消藝術家,他是佩服古代那些不留名的藝術家,同時批評當代商業文化、明星文化重“名”輕“藝”甚至為了求名不惜糟踐藝術的病态追求。
不然,怎麼解釋木心如數家珍把尼采、塞尚、紀德時時挂在嘴上又把他們的照片挂在房間裡呢?木心也毫不隐瞞他學生時代通過藝術家傳記走近藝術的成長曆程。
“編年事輯”,從前沒有這個說法,也不能算一種正式文體,勉強說,也隻可視為年譜的一個别名。而年譜,卻又是傳記的一種形式,或者屬于傳記的初級形式,特點是以編年方式記錄傳主(譜主)的生平事迹。
不過“編年事輯”既已流行,自然在采用者看來與正式的年譜就存有某些差異。但這種差異是個體性的,隻是因不同作者觀念和操作方式的不同而産生,或體現于體例,或體現于行文,卻主要并不體現于名稱本身。叫年譜還是叫編年事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寫得比較地好還是比較地不理想。
《木心先生編年事輯》作為木心研究的年譜類學術成果,目前還隻有夏春錦寫的這一本,無從比較,或許隻能根據體現于該書中作者實際的編撰内容和體例,在年譜撰寫的一般要求與該書所達至的程度之間做一些衡量。我并非最合适的評議人,但出于對作者信任的答謝,也隻好勉力表達點個人意見。
首先,我理解作者何以避開“年譜”而取“編年事輯”的書名可能有兩方面考慮。一是如前所言,在作者的理解裡,兩個名稱的不同也意味着撰寫要求甚至層次上的不同,他從自謙的角度取了“事輯”的名義;二是我讀是書,的确也注意到由于木心傳記資料的相對匮乏,從“年譜”以編年記錄譜主生平事迹的要求看,在“已有”和“需有”二者之間仍然存在距離,木心生命線索中需要填充的空白也還有不少,“神秘木心”的形象還有待于進一步尋找更豐富、更可信的資訊去破解。令人稱賞的是,在面對某些空白點時,作者并不強作解人,也并未盲目自信,而是清醒意識到此點又坦然向讀者交了底。他在後記中誠懇講出了自己走近木心的不易,更有“隻是在個人從事木心生平研究漫漫長途中邁出的一小步”“目前自己掌握的資料實在隻是冰山之一角”這樣的坦誠。尤其當面對如木心這樣虔誠的藝術家時,我以為研究态度的誠懇與謙遜簡直就是第一位的要求。而夏春錦這些話和書中那些毫不誇大其詞、有一說一的條目,讓我對他不能不有所信任,讓我直覺到“今後能持續完善”的目标有了一個堅實的基礎。
其次又不得不說,透過現有條目所征引的木心自述和其他文獻資料,可以感覺得到作者斟酌選材的謹嚴細緻。所謂以編年方式記錄傳主(譜主)生平事迹,并非隻有幹巴巴的抽象概述,這些概述雖說體現編撰者的個人見解,但“事輯”則最好是豐富的、鮮活的史料,這史料既包括傳主(譜主)自述,也該有靠得住的他人的見證或旁證。“靠得住”就需要編撰者的眼光,并非任何材料皆可不加辨析予以收攏的。就這本木心的“編年事輯”,可以說,在目前能夠找得到的資訊中,作者摘引的一個一個片段抓住了木心生平的不少“關鍵詞”,如果閱讀者肯用心,能夠理解編撰者用此不用彼或對某些資訊有而不用的出發點,是可以有所會心、有所收獲的。譬如關于老年木心身邊那個類似忘年交的男孩,我記得不少人、不少文章都提到,但這本“編年事輯”隻采用了一段相關見證人的話給予記錄,顯然是經過一番比較與斟酌才如此做的,我也覺得相比較而言,這段話對此事的解釋比較符合實際。
不管怎麼說,作為第一部木心年譜類研究成果,夏著“編年事輯”做到目前程度已屬難能可貴。因為它仿佛已有了持續成長的基礎——如同一棵樹,雖說尚未高大健碩到圓滿之境,但已然長成的樹幹、枝條、葉片給了人們希望:總有一天,它會真正完成自己。
來源: 中華讀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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