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湘北
有人說,運河流過之處,就是泥巴也會變成金子。在不停滋生與繁養出新文體的同時,運河以其兼容并蓄的特性,把那些如金子般閃耀的文學,留在了中國的每一個角落。元雜劇的南下、明清小說的孕育與發展都得益于大運河這一偉大的工程。
元雜劇南下關漢卿喜好旅遊,“一心待向煙花路上走”,元滅宋後不久,他就由大都出發南遊,沿途經過揚州、杭州等運河城市。與他一起同行的,還有好友兼雜劇作家——楊顯之與費君祥。
當時的雜劇,在北方已很成熟,南方對它知之甚少,杭州并無雜劇的任何創作與演出。有人将關漢卿的南下視為開“北雜劇中心南移”的先河,實不誇張。明人徐渭就曾說過:“元初,北方雜劇流入南徼,一時靡然向風”。
元雜劇南下,有兩個路線,一是随軍南下,一是順水陸航道逐漸進入江南,關漢卿和友人走的就是第二種路線。在杭州,關漢卿盡情遊曆山水,寫下了著名的散曲《南呂·一枝花·杭州景》。盡管他年事已高,卻仍是興緻勃勃,在水秀山奇之景面前,關漢卿愣是“看了這壁,觑了那壁,縱有丹青下不得筆”。
關漢卿
目前所見的《元刊雜劇三十種》收入關劇四種,其中《單刀會》稱“古杭新刊”,可見關劇在杭州的流行。另一杭州曲家沈和甫,還被尊為“蠻子關漢卿”,關漢卿的影響力不容小觑。
會通河、通惠河開通後,北方大批雜劇作家如過江之鲫,紛紛南下。馬緻遠、尚忠賢、戴善夫等人曾駐足江南地區,出任江浙行省官員,他們的很多作品都是在南方撰寫并流傳的。鄭光祖、喬吉、秦簡夫等更是定居江浙。
與作家一起南下的,往往還有北方著名的女藝人。經由運河,作家、藝人一路向南,南北戲曲、藝術得以融合。到元代末葉時,中國戲曲中心已經南移,流寓杭州的北方雜劇家“入鄉随俗”,寫作南戲劇本。南方戲曲作家也躍躍欲試,着手将雜劇改為南戲。
到了明清兩代,雜劇已不再流行,随着京杭運河的直線貫通,中國運河在南北漕運和交通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伴随着運河沿線城市的發展,一種新的文體——明清通俗小說應運河而生。
運河流域盛産通俗小說作家據統計,明清兩代,有80%左右的小說出自運河流域作家之手,其中就包括衆所周知的《三國演義》、《水浒傳》、《西遊記》、《金瓶梅》、《三言》、《二拍》、《聊齋志異》、《儒林外史》和《紅樓夢》。
這些小說的作者要麼生長在運河城市,如《西遊記》作者吳承恩是淮安山陽(今江蘇淮安)人, 《三言》和《二拍》的編著者馮夢龍(今江蘇蘇州人)與淩濛初(今浙江吳興人)、生于山東淄川縣(今淄博市淄川區)的蒲松齡。
要麼有過在運河城市生活的經曆,如《水浒傳》的作者施耐庵與《三國演義》的作者羅貫中均是在杭州生活期間完成了小說的創作;《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少年時代就先後在南京、揚州和蘇州等地生活過;安徽全椒人吳敬梓在移家南京後,于窮困潦倒中完成了《儒林外史》。他們深受運河文化的熏陶,眼見着運河城市興盛、經濟發展、工商繁榮、市民興起。
很顯然,以往針對官僚、文人或富商的傳統詩文已無法滿足下層市民的需要。為了使販夫走卒們參與到閱讀讨論的行列中,文人們開辟了新的文體——通俗小說,并将運河交通、運河城市經濟與運河市民商業生活都容納進作品中,讓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
馮夢龍
《三國演義》雖重在描寫魏蜀吳三國崛起和滅亡的過程,但它對隋唐以前的運河有所涉及。在那個年代,軍事勝負往往取決于人力物力的強弱及交通地理的優勢,許多戰事,通常沿着運河行進。《西遊記》裡,唐僧他爹陳光蕊攜妻赴江州任前回故鄉省親時,走的就是隋唐運河的路線:乘船從渭水下黃河,由黃河入通濟渠至淮泗轉旱路至海州。
從康熙二年至雍正五年,曹雪芹曾祖、祖父、父親、叔父先後在“江甯織造”任職達六七十年之久,江南運河流域的生活,使得曹雪芹對運河城市蘇州、揚州尤為熟悉。《紅樓夢》中,林黛玉坐船從揚州到京都的賈府,走的就是由淮揚運河向北而行的線路。
《水浒傳》表面上寫北宋運河,但其地理形勢卻是按照明代地理的實際面貌去描述的。有學者考證,《水浒傳》的成書年代當在明永樂九年(公元1411年)會通河疏浚後。《水浒傳》曾多次描寫宋江攻打梁山泊附近的村鎮、縣城、州、府,如三打祝家莊,打高唐州,打青州、華州等,但這些戰事都未出動水軍動用船隻,唯獨攻打東平府和東昌府時,安排了水軍頭領“領水軍駕船接應”;特别是打東昌府,更是調動了山寨全部水軍。戰事進行中,張清聽探事人回報:“河内又有糧草船,大小約有五百餘隻。”張清轉到南門又“望見河港内糧船不計其數”。
事實上,北宋末年,從梁山泊到東平、東昌府并無河道。黃河的不斷改口、決道,促使了梁山泊的形成。宋熙甯十年(公元1077年)至金大定二十年(公元1180年),黃河連續決口,梁山泊水勢達到極盛時期,有方圓八百裡之說。
曆史上黃河決溢,水大則決運堤,水落則沙淤運道,無論北決或南決,黃河都會侵犯運河河道。1289年,元世祖忽必烈為了南糧北運,開通了東平至臨清的一條長達250裡的會通河,梁山泊成為會通河重要水源地。由此,京杭運河南北貫通。
如此一來,經由河道,從梁山泊至東平、東昌府才有可能。由此推斷,明代疏浚會通河後,《水浒傳》裡宋江才能安排車仗船隻,水陸并進,攻打東平和東昌府。
明清小說插圖
《二拍》實為跟風《三言》要說明清小說中,描寫運河流域人事中商賈文化最多的,非“三言二拍”莫屬。明中後期,随着商品運銷量的不斷增大和商品經濟的迅猛發展,運河沿岸城市商品集散地和商人輻辏地的地位日益突出。
馮夢龍的故鄉長洲,緊靠京杭大運河,與蘇州市相鄰,是一個工商業極為發達的地方。科舉上的屢屢失利,使得馮夢龍長期流連在市民生活中,對當地的商人生活十分熟知。《三言》雖是馮夢龍從大量家藏古今通俗小說中精選出來的,但它已非簡單改編,而是融合了當時的經濟、政治、文化和價值取向。
在《醒世恒言》中,馮夢龍描寫了一北一南兩個運河城鎮的繁華。北邊的河西務鎮離北京有二百裡之地,為各省出入京都的要道,舟船在此聚泊,如螞蟻一般,車音馬迹,日夜絡繹不絕。南邊蘇州府的盛澤鄉,民風淳樸,以蠶桑為業,市集上,綢絲牙行千百餘家,四方商人來此購買,蜂攢蟻集,挨擠不開,連個空隙的地都沒有。
與馮夢龍善寫運河城市一樣,來自烏程(今浙江湖州) 的淩濛初也喜歡把故事發生地首選在南運河沿岸的城市。在《二拍》的80個故事中,一半以上的故事發生在南運河沿岸城市(主要是杭州、蘇州、常州、鎮江,以及南京、松江府等地),它們皆屬于運河流域蘇杭經濟圈範圍之内。
淩濛初本人長期生活在蘇州與南京,從其父親起,他家就開始經營出版業。在他的作品中,關于商人的篇幅很重,他将商賈視為第一等生業,科第反在第二,把商人的地位又提高了一個檔次。
明代前期,通俗小說的刊刻中心在福建建陽,明中期後,刊刻中心逐漸轉移到了杭州、蘇州和南京等運河城市。便利的交通運輸,繁榮的商品經濟,壯大的市民階級,為書坊業提供了龐大的消費市場。由于運河交通便利,各地的刻書人才,也開始集中到江南運河城市來,一時間,南運河岸邊的城市書坊林立,刻書業朝氣蓬勃,南京成為大量刊行小說、戲曲和彩色套印的中心。
發達的運河書坊業,不斷推動着明清通俗小說的發展,當時的書商坊主已具有濃厚的商業意識,他們能較好地分析和把握住市民文化消費和通俗小說的流行趨勢,将預見可謀利的書盡快推入市場。
一旦推出新的通俗小說,書商們會利用各種方式加快它傳播速度,拓展傳播範圍,延續傳播時間。馮夢龍的《三言》甫一出版,蘇州、南京兩地的書商就競相傳刻,廣泛印行。短短幾年内,《三言》重印了好幾次,導緻其版本呈現多樣化的特征。
當書商們覺得某類作品可能比較暢銷或者已經開始暢銷時,他們會主動邀請文人創作同類題材。淩濛初所以能夠在馮夢龍的《三言》剛剛推出,就迅速做出反應,推出《初刻拍案驚奇》。據他自己透露,這是當時書商見“《喻世》諸言”在社會上很流行,便主動向他約稿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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