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GUE 10月刊邀請6位／組年輕創作者——于文文、陳劍瑩、楊好、劉佳玉、丁一滕、陳虹曲&喻靜璇，跨越音樂、電影、寫作、藝術、戲劇、遊戲等多個領域，記錄他們的故事，書寫他們的創作脈絡，靈感如同星火，攜帶着充沛的能量，撲面而來，勢不可擋。此刻，創作，不停。

頂着北大、中戲雙料博士頭銜的丁一滕，作為導演、編劇、演員活躍在戲劇舞台上，他自編自導自演的作品《窦娥》《醉夢詩仙》《傷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被西方戲劇大師尤金尼奧·巴爾巴稱為“傻男孩的悲劇”三部曲；因新作《我不是潘金蓮》被劉震雲評價為“氣象非凡、才氣逼人”。這個長着一張娃娃臉的青年，正在戲劇舞台上釋放他無盡的能量，書寫着中國戲劇進行時。

最近，丁一滕很忙。

前陣子剛剛錄完《向往的生活》，回來後又跟着《我是月亮》的巡演走過了長沙、無錫、西安，等待已久的《我不是潘金蓮》也剛剛結束北京站的演出。話劇《我不是潘金蓮》改編自作家劉震雲的小說，丁一滕給出了自己的建構方式，劉震雲評價他“氣象非凡、才氣逼人”。

從創作之初，丁一滕就設定了創作方向——三感：幽默感、史詩感和現實感。

他希望從劉震雲的原著中提取精髓，也融入個人的創作風格。這是基于一個非常具體的文本，所描寫的現實非常真實，和以往荒誕抽象的作品有所不同，對丁一滕而言，亦是一次很大的鍛煉。

基于原著文本，故事是從農村婦女李雪蓮引發的，她一路告狀，遇到了形形色色的各種男性，而整個故事的基點是女性。

這種切入視角，也延續了丁一滕個人的創作脈絡。“我很尊重我的母親，坦誠地說，我對女性是帶有崇拜視角的。從創作上，我也比較善于從女性角色出發去剖析人物，也常會分析或是體驗女性視角。當我開始創作一個故事，也往往是從女性角度入手。”

在《我不是潘金蓮》中，丁一滕順其自然地用舞台的假定性和荒誕性去營造了一個女性所經曆的一切，包括她的幻想，以及這個世界與她這一個體的對抗和交融。眼睛式的帷幕增加了舞台層次，巨大轉盤的舞美構架建立了一個如莫比烏斯環般的星軌，大段式的人物台詞在運動中鋪陳出李雪蓮的執念之下所經曆的一切荒誕。其間丁一滕也延續了“新程式”的表達，加入了戲腔，男旦潘金蓮踏出如楚門世界的窄門，與李雪蓮完成對話。

自今年2月，《我不是潘金蓮》在北京鼓樓西劇場、廣州的首站巡演後，和所有的話劇人一樣，中間經曆了漫長的等待。

“每一個演員、每一個創作者都非常花心力，而編劇卓别靈、舞美設計大師劉科棟打造的非常獨特的巨型轉盤，更豐富了舞台想象，對我來說是特别大的激勵，因為一個導演是特别需要各部門給予能量的，這次創作的成功跟整個集體的想象力是分不開的。”雖然因為疫情停演了很多場，但丁一滕覺得這也是一個很好的沉澱過程。

“如果真的有足夠的排練時間，對一部好的作品來說是極其奢侈的。”

作為話劇導演，丁一滕的日常以排練為主。談到疫情對于劇場演出的影響，丁一滕對這種被動靜止卻有着不同的感想。

“我和國内的很多戲劇節也有合作的委任作品，包括和鼓樓西的長期合作。這樣的大環境，反而給國内的青年創作者更多的創作機遇，尤其對我來說，現在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創作沉澱和綻放的時候。”

在《向往的生活》中，丁一滕和張藝興聊夢想那段打動了很多人。

“我倆同齡，對我而言我們身上有很多共鳴點，雖然身處兩個完全不同的行業，他在做中國音樂，我在做中國戲劇。我們在綜藝中的這種交集挺偶然的。”丁一滕說，“他有一個觀點非常打動我，他要在音樂中融入中國元素，而從跨文化視角對中國美學進行滲透，也是我在戲劇中希望做到的，我一直希望在戲劇中将東方美學與西方戲劇進行融合。但我對于去表達自己的宏大理想是缺乏勇氣的，藝興對夢想的表達挺震撼的，也激勵了我。”

波蘭戲劇大師格洛托夫斯基說過，戲劇實際上是去除你我之間心靈的障礙，讓彼此進入到對方的疆域。在丁一滕看來，戲劇擁有着巨大的魅力和能量，“我覺得戲劇最大的魅力，是可以直接進入到人的心靈。有感性的沖擊、動物性層面的身體反應、腎上腺素飙升，也有理性層面的、對于人性哲學的反思。”

丁一滕與戲劇結緣是從演員為起點的，他先後出演過黃盈的《鹵煮》、孟京輝的《活着》。2014年9月，他與丁博軒、關笑天組成的戲劇男團“二丁一笑”首度集體創作，在國話先鋒劇場演繹了劇作家讓·日奈的代表作《女仆》。這種對舞台的熱愛打動了家人，也讓丁一滕堅定地走上了職業化的道路。

2015年，丁一滕決定出國深造，在丹麥歐丁劇團學習交流，開始了在導演創作方面的探索，并成為歐丁劇團建團五十餘年來第一個中國特聘演員。同年，他導演的《擁抱麥克白》由孟京輝監制，在北京蜂巢劇場首演。2017年，他執導的《醉夢詩仙》在第十屆北京青年戲劇節中亮相，驚豔四方。10月，由他執導的作品《窦娥》受邀參加了烏鎮戲劇節。此後憑借着《窦娥》《醉夢詩仙》，丁一滕獲得2018年壹戲劇大賞“年度新銳導演獎”，彼時的他隻有27歲。

《我不是潘金蓮》北京保利劇院首演夜謝幕時，丁一滕在台上分享了自己的一個小故事，“十幾年前，一個熱愛戲劇的少年坐在台下，看了一部異彩紛呈的大劇場作品，心裡想着，'有一天，我要帶我的作品在保利的舞台上演出’；十幾年後的今天，是大家幫我完成了這個戲劇夢想！”

丁一滕幾乎是片刻不停的，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編劇、導演、表演的能力完成了“三位一體”式的融合。他對戲劇的熱愛，如同謝幕時的淚水一般熾烈。

“去年阿那亞戲劇節上，《傷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謝幕時，我是有些失控的。久違地離觀衆那麼近，讓我感覺我是活着的。戲劇從古希臘延綿至今千年仍沒有滅亡，這也是戲劇人感覺最神聖之處。這條路或許艱難，但也不能夠悲觀，要堅定地走下去。”

這個秋天，被西方戲劇大師尤金尼奧·巴爾巴稱為“傻男孩的悲劇”三部曲的《窦娥》《醉夢詩仙》《傷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其中兩部即将迎來再次上映。這也是丁一滕最後一次作為演員登台诠釋“窦娥”的憤怒與悲憫。

他化作窦娥本人，以“反串”的方式着一襲紅衣出場，頭頂白花，低眉颔首，舉手投足間塑造出一個雌雄同體、陰陽兼備，超越性别、超越時代的窦娥。之後，“丁一滕主演版《窦娥》”将就此封箱。

《傷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窦娥》

戲劇新生活 綜藝

最近，丁一滕在讀劉震雲的小說《一日三秋》，他想将書中的結尾一段送給那些久違謀面的觀衆：“小娘子從延津輾轉到武漢，又到九江，曆經波折風風雨雨，沒想到重生，卻在這也沒想到最後救他的人竟是宋朝人。”

“我希望大家能夠走進劇場，走進戲劇。”這是丁一滕的夢想。

相比傳統充滿聯機大狂歡式刺激和攀比的遊戲模式，陳虹曲和喻靜璇這對夫妻檔另辟蹊徑，從《雨紀》到新作《落葉城》，其工作室虹靜閣不斷推出觸及玩家内心深處的獨立遊戲。在“小而精”的家庭作坊模式中，在一次次反複測試和優化中，他們時刻給予彼此最堅定的理解與支持；而牽引玩家回歸自我和内心訴求，則是虹靜閣遊戲的獨特之處和情感核心。

獨立遊戲工作室虹靜閣是由陳虹曲和喻靜璇創立，兩人同時也是一對夫妻。在虹靜閣，陳虹曲是制作人，負責遊戲設計和美術；喻靜璇負責公司運作方面的所有工作，以及對外溝通，也參與遊戲開發、撰寫故事和做音效；此外，還有一位程序員負責完成代碼工作——這就是一支迷你遊戲制作團隊的結構。喻靜璇告訴我們，當下的技術早已能支撐一個很小的團隊去開發一個完善的單機作品了。

陳虹曲和喻靜璇

一款獨立遊戲從無到有大緻需要經曆12個階段：概念-策劃案-前期準備-遊戲原型-前期測試-量産式開發-核心用戶測試-調優-進入發行階段-反複測試和優化-遊戲上線-上線後的反饋和總結。

為了推動各個環節，喻靜璇和陳虹曲的一天基本是從睜眼工作到閉眼。喻靜璇會早起早睡，陳虹曲則晚起晚睡，經常通宵工作。小小的團隊通過時差，達到了高效運轉。

“所以，如果合作夥伴或者玩家來找我們，白天可以找到靜璇，晚上可以找到虹曲，我們經常處于一種倒班的狀态。”在工作室剛步入正軌時，夫妻二人也嘗試過擴充人手，但發現很難控制和管理，于是放棄了“做大做強”，繼續維持現在“小而精”的規模。在陳虹曲看來，以獨立制作的方式工作，本身對遊戲的喜歡和執着是必要的，但如果沒有喻靜璇的支持，虹靜閣不會處在一個健康、持續産出的狀态。陳虹曲做出第一款解謎遊戲《萬物生長》時，有段時間喻靜璇和他正在新西蘭度蜜月。那時遊戲出現了問題，陳虹曲要抽空測試修改。在這樣對人一生都很重要的情感片段中，喻靜璇選擇堅定地理解和幫助他，這讓陳虹曲又愧疚又受鼓舞，覺得應該做點好遊戲出來，不辜負彼此的犧牲和努力。《萬物生長》上線後很快就獲得了應用商店的推薦，有遊戲博主概括它的氣質為“生于黑暗，向往光明”。這樣意外但切實的認可，讓兩人覺得開發獨立遊戲這件事可以做下去。

2015年前後，全民創業熱潮興起，陳虹曲和喻靜璇得到機會從原公司脫離，創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正式走上獨立遊戲開發的道路。

2017年，虹靜閣推出了作品《雨紀》，解謎依然是遊戲的基底——在被音樂和雨聲包裹的幽暗空間，玩家将和一個穿雨衣的女孩一起，通過收集光和信息碎片來完成關卡，拼湊出整個故事。一位玩家在應用商店評價《雨紀》：“推薦戴着耳機玩，會感覺與世隔絕了，雨聲淅淅瀝瀝，好像你是真的化身主人公拯救這個城市。”陳虹曲也曾經收到過一封國外玩家的郵件，玩家說，他特别感謝他們的遊戲陪伴他度過了一段很孤獨的時光。陳虹曲本身是偏内向的人，他希望在遊戲中“能不往外走，而是往内走，往自己的方向走，莫向外求”。同時陳虹曲又很叛逆，他不想跟随潮流做PVP，而想做一款不是打打殺殺、不是依賴于每周開箱充值抽獎的遊戲；想要“在遊戲大環境中充滿聯機大狂歡式刺激和攀比時，牽引玩家回歸自我和内心訴求，照顧一下自己的想法”。于是《雨紀》營造了一個雨天，為獨處創造了一種氛圍，讓玩家進入到一種有着淡淡的憂傷但又溫暖的情境。這也是虹靜閣遊戲的獨特之處和情感核心。

《雨紀》

在虹靜閣的積極溝通下，《雨紀》發布後得到了遊戲平台更大力度和範圍的推廣，更多遊戲博主和普通玩家也在這時關注到虹靜閣的作品。

在《雨紀》的制作過程中，虹靜閣經曆了無數次對遊戲的推翻和重構；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設計學院數碼媒體專業的陳虹曲堅持手繪每一幅遊戲畫面，喻靜璇則嘗試了很多次才做出未來都市升降梯的聲響等細節。這是一個非常實驗性的過程，需要放飛自我，同時需要在現實中找到錨點。“很多的坑”，陳虹曲和喻靜璇這樣描述這段開發經曆。“随着《雨紀》的開發，我們在很多方面都是進行大量的磨合，包括我們生活方面的磨合、婚姻方面的磨合、工作方面的磨合。”

盡管投入了極大的心血，但遊戲是否被認可，并不是他們事先能夠意料到的。作為獨立遊戲開發者，喻靜璇和陳虹曲習慣于沒有預期。喻靜璇認為，獨立遊戲代表一種個性，它的成功建立在玩法好玩的基礎上，而不是能跑通某套已經存在的邏輯。“都是在做别人沒做過的事情，有商業模式才會有預期，我們沒有成熟的商業模式支持，結果往往就像開盲盒一樣刺激。”

優勢與困境并存，這是他們對虹靜閣處境的形容。優勢在于受外界影響小，更可以實現自己天馬行空的想法，但随之而來的是未經市場驗證而産生的焦慮。“遊戲好調整，有時候晚上一拍腦門就給改了！但風險也很大，做了很久才發現自己有認知盲區。我們對遊戲的完成度是有信心和保障的，也算是成熟的開發者了，但是問題是一樣也不會少，昨天還在為了國際化而煩惱。”喻靜璇和陳虹曲曾在一次采訪中說，希望能做“标新立異的少數派”，關注遊戲的藝術性和探索性。這個願望與他們對“獨立遊戲”的理解有關。“對于我們來說，獨立遊戲是追求玩法上的創新，去探索遊戲的邊界。”

但是在探索邊界的過程中，喻靜璇和陳虹曲更深地感受到不能為了探索而探索，不能忽略了遊戲的本質并不是什麼玩法創新，而是好玩。“這并不是說創新不重要，我們現在仍然認為，要努力去做别人沒做過的事情。”但現在遊戲語境下的“标新立異”，在喻靜璇和陳虹曲看來有了更内化的含義：從開始完全的自我表達，到既尊重用戶、在堅持自我的同時放下一些，又能在這個過程中不迷失，保持自我人格的“獨立”。在不斷自我校準的過程中，變的是陳虹曲之前非常看中硬核解謎——“我有些典型的小鎮做題家思維，在意分數、最優解之類的點”——但現在兩人更确定解謎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不變的是溫暖的情感，和為玩家制造在解謎中獲得樂趣、能享受音樂、對故事有所思考的遊戲的追求。

《落葉城》

虹靜閣今年的新作《落葉城》剛剛發布，架構跟《雨紀》有所不同。喻靜璇做了一些新的嘗試，她寫了一個更大的故事框架，裡面有更豐富的情節、更強烈的情感波動。而在虹靜閣二人組看來，他們的工作室到現在才真正開始找到平衡。陳虹曲說，他們的經曆好像是一開始就一腳掉進了坑裡，之後都是慢慢爬出來的過程，以後的每一步都是在向上走。喻靜璇也說，既然獨立遊戲一定要做出個性，那麼不如早點進坑。“堅定地做下去吧，國内的環境在不斷變好，大家對國産遊戲有了更多的支持與信任。”他們這樣說道。如果《萬物生長》有6分，剛及格；《雨紀》還有很多不足，大約能拿7分；新作《落葉城》目測能打7.5-8分，他們希望下一次的新作品能夠做到8.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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