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顔。了解某一詩人的志向,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感受他留在詩句中的意氣。
也隻有明白詩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才能做到即便相隔數百上千年的時光,也可以感受對方的情懷。
杜甫曾經留下的一首七言絕句便是如此,分明是罵人的詩句,卻常常讓人不合時宜的引用。沒點文化吃了虧,還以為是在誇人。
你以為我在誇你?
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唐上元二年,杜甫為“花卿”寫下這首詩,提名《贈花卿》。從詩歌表象進行賞析:成都管弦樂器雜亂無序,聲音一半入了江風、一半上了雲端。
可盡管如此,卻顯得雜錯又和諧,悠揚動聽的樂曲,宛如行雲流水一般。這樣動聽的曲子,随風蕩漾、冉冉飄升,更像是天上的仙樂,人間哪裡能聽得到多少。
因實而虛、虛實相生,杜甫對樂曲美妙的稱贊,令人拍手叫好。遠在異地的“花卿”聽到如此絕妙的詩句,定然也會忍不住高興。
隻是詩歌的實際含義果真如此?“花卿”究竟是誰,杜甫又是否真的在稱贊他?
杜甫的态度
宋朝文人張天覺曾經說過一句話:“諷刺則不可怒張、怒張則露筋骨矣。”簡單來說就是諷刺一定要做到柔中帶剛,寓諷于谀,意在言外。
不得不說,古人玩起心眼,遠比今人更加高明。
想要了解杜甫的真情實意,那就要從“花卿”這個人開始說起。符合唐上元二年這一時間段的花卿,唯有武将花敬定一人。
史書顯示,此人平叛立功之後,居功自傲、肆意妄為。不僅放縱士兵劫掠百姓,甚至還逾矩地用了天子音樂,紀念自己的功績。
倘若放在其他年代,這般目無朝廷的将軍,隻有被誅殺這一個下場。奈何唐朝朝堂勢弱,隻能放任花敬定驕恣不法。
要說杜甫稱贊這樣的人,估計誰都不會相信。所以詩題中的“贈”,其實就點明了對花敬定的一種諷刺。
可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實在高明,不少人仍舊認為杜甫詩句隻是贊美樂曲,并沒有任何弦外之音。
當誇贊禮樂的褒義大過諷刺花卿的貶義太多,認知便出現了偏差。既然花敬定不能讓人清楚認識到詞曲含義,我們不妨從中國古代封建社會年間的禮儀制度開始說起。
自春秋戰國開始,禮樂就已經有了嚴格的劃分界定。諸侯如果想要借用天子樂曲,唯有一種可能,即諸侯能夠傲視天下群雄,既不将天子放在眼中,也無懼諸侯挑戰。
楚莊王問鼎中原,便是同理。有了逾矩的能力,自然不用在乎他人的眼光。
等到唐朝建立,高祖李淵命太常少卿祖孝孫考訂大唐雅樂。其目的是将不同階級能夠使用的禮樂确定下來,稍有違背就成了紊亂綱常、大逆不道。
花敬定使用天子音樂,朝廷的确沒有辦法,但民間老百姓以及忠于大唐的官員卻不會答應。古人眼中的規矩大于一切,花敬定如此嚣張,必然會招緻不滿。
杜甫以詩藏諷刺,表明花敬定的行為,純屬大逆不道。尤其是後兩句中提到的天上與人間,完全和人們想象的不同。前者指的是皇宮内,後者則是指皇宮外。
皇宮内的歌曲,皇宮外自然難得幾回聞。
至此,《贈花卿》的基調已經完全确定下來。若仍舊覺得這是一家之言,也不妨看看《升庵詩話》以及《網師園唐詩箋》等文獻的評價:
(花卿)蜀之勇将也,恃功驕恣。杜公此詩譏其僭用天子禮樂也,時含蓄不露。
詩歌或者文章,不必非要點出諷刺,也不必非要證明言語是在諷刺。其中韻味不妨留給他人思考。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才算得上真正的高明。
作為唐朝年間,最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無論情節、背景還是杜甫的個人志向,都不可能讓他作出一首誇贊花敬定的詩歌。
社會黑暗且充滿矛盾,以往平叛的大将成了迫害百姓的兇手,這本身就是一種諷刺。後人如果沒有理解彼時背景,貿然借用,必然會顯得唐突。
當然,時代背景已經發生改變,人們将某一首詩中的某一句話拿出來使用,也可以有不同的含義。隻是原汁原味,卻不能得新忘舊、吃水忘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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