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報記者 李麗
國慶長假将至,廣東連南千年瑤寨南崗村成了很多人的旅遊目的地。人們欣賞這裡濃郁的民族風情和壯美的自然風景之時,或許也會偶爾聽到當地老人們随心随性高唱的瑤歌。在這些外地遊客聽不懂的歌聲裡,他們在唱什麼、想什麼、念什麼?
“一千年前的古時候,我們的祖先在南崗村把我們生下……”2013年,廣東導演崔宇曦在他的第一部電影《圍爐》裡,記錄下了兩位瑤族老人——當時79歲的唐兀三公和81歲的唐大食婆的愛情與日常。2018年10月,《圍爐》獲第34屆華沙國際電影節紀錄片競賽單元評委會特别推薦獎。近日,影片在廣東省電影家協會舉行觀摩會。會上,羊城晚報記者獲悉,《圍爐》預計将于年内上映,與觀衆見面。
在導演崔宇曦看來,《圍爐》其實并不算一部純粹的紀錄片,而是一部以紀錄片手法拍攝的劇情片。隻是片中展現的情節,在主人公的生活中基本發生過:年輕人下山謀生了,山上的唐兀三公和唐大食婆相依為命;鄰居唐火生大食妹要下山照顧生孩子的兒媳婦,她跟村裡年紀最大的沙裡婆約定會經常回來看她;唐兀三公做了嶄新的長鼓參加耍歌堂,卻被冷落在旁,他和老夥伴們在夕陽下的打谷場跳起了自己的長鼓舞;最讓唐大食婆牽挂的侄子在外地打工時意外過世,她在去祈福的路上與帶着孫子歸來的唐火生大食妹擦肩而過……
在海拔八百米的南崗村,崔宇曦和他的團隊跟當地村民同吃同住了一年多的時光,用鏡頭記錄了千年古寨的絕美風光,以及瑤族的歌曲、舞蹈、音樂、建築、服飾、節慶等大量文化藝術和生活習俗。在2013年影片拍攝期間,這個有着一千多年曆史、曾經有過七千多人居住的古村落一度隻剩數十位熱愛家鄉的老人。但如今,在政府的扶持下,這個中國曆史文化名村又恢複了往日的光彩。
近日,羊城晚報記者獨家專訪了導演崔宇曦,聽他講述《圍爐》背後的中國古村落故事。
上山拍電影,跟村民同吃同住
羊城晚報:當初為何想拍千年瑤寨的故事?
崔宇曦:其實我們最初隻有一個很簡單的想法,就是拍一個在現代發展中逐漸變化的古村落。我喜歡攝影,年輕的時候去過很多地方,發現有些原來很有特色的古村落,或者沒人了,或者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我很心痛,就想用電影留下一些東西。
羊城晚報:最後是怎麼定下南崗村這個地方的?
崔宇曦:我們開車跑了好幾個月,雲南、貴州、湖南都去過,發現還是這裡保存得最好。其實早在2003年的時候我就到過南崗村,當時是跟深圳的朋友一起去做扶貧工作。算起來,到我真正在那裡拍電影,也過了10年時間了。
羊城晚報:那10年裡,南崗村變化大嗎?
崔宇曦:當時發現一個挺大的變化就是人變少了。2003年我們去的時候,村子裡有一兩百人,到我們2013年去拍的時候,很多年輕人都下山了,山上總共留下不到30個人,而且基本都是老人。
羊城晚報:拍攝期間,你和團隊也住在山上?
崔宇曦:沒錯,我們跟村民同吃同住——山上的東西特别好吃!(笑)
彼此聽不懂,比拍外語片還難
羊城晚報:故事有兩個主人公,一個是唐兀三公,一個是唐大食婆,為什麼選了他們?
崔宇曦:原因特别簡單,因為當時留在山上的人,他倆是唯一的一對。他們年輕時也算是青梅竹馬,但直到老了,才真正走到一起。在那之前,兩人因為各種原因,各自有過三段婚姻。
羊城晚報:這些具體的故事你們拍攝前知道嗎?
崔宇曦:不清楚,都是在拍攝中他們自己說了唱了,我們才知道那麼多細節。比如他倆各有一個親生的女兒,但都在外地很少回來,所以兩位老人是相依為命的關系。
羊城晚報:片中的人物都是說瑤語的,你們應該聽不懂,怎麼掌握現場拍攝情況?
崔宇曦:不光我們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其實他們也聽不懂我們說什麼。我們團隊有個當地的外聯,我們都是先拍好素材,等回去之後,外聯把他們說話和歌唱的内容都大緻翻譯出來,我們再看能不能用、怎麼用。很多時候素材不合适,還得回去重拍。
羊城晚報:不合适主要是指什麼?
崔宇曦:一是情緒不對,二是說的内容翻譯出來之後覺得太重複,或者太簡單。
羊城晚報:拍攝周期會變得很長吧?
崔宇曦:對,簡直比拍外語片還難!(笑)我們總共拍了三個階段,劇組前後在寨裡住了一年多的時間。拍完之後再進行剪輯和後期,剪了二十多版,全部完工都到2016年了。
那些台詞,最好的編劇寫不出
羊城晚報:這部電影給人的感覺很像紀錄片,但它實際上又不是紀錄片,這一點挺特别的。
崔宇曦:對,裡面發生的故事都是真的,但它嚴格來說卻不是紀錄片。比如唐大食婆最牽挂的侄子突然去世了,這件事發生在我們開拍之前。我們後來實際上是重新還原了唐大食婆從知道消息到參加葬禮這段的故事,但葬禮是取景了當地另一個人的葬禮。
羊城晚報:片子裡還有山下舉行的婚禮。
崔宇曦:對,這些都不是特意為了我們的戲而安排的。其實普通人的生活就是那些,有新人結婚,有小孩出生,也有老人去世。在我們拍攝的過程中,就經曆了幾場婚禮和葬禮。
羊城晚報:雖然不是紀錄片,但你們也不能像拍故事片那樣,寫好台詞讓老人們念。
崔宇曦:對,我們沒法控制、也不想控制老人們具體說什麼,因為最好的編劇也編不出那樣的台詞。不過我會告訴他們,這一段大概是要說哪方面的事。比如兩位老人有一回在交談裡會說到各自過去的經曆,這一段其實就是在跟觀衆進行一個背景交代。
羊城晚報:你們花了多久讓他們習慣劇組的鏡頭?
崔宇曦:很快,大概一個星期就習慣了。其實跟拍專業演員相比,我會覺得拍他們更舒服。因為專業演員太有個性,但個性有時候會給表演帶來一種不真實的人為痕迹感。
羊城晚報:有沒有哪場戲是你們專門設計讓他們演的?
崔宇曦:全片隻有最後一場戲是我們專門設計的,就是唐火生大食妹從山下背着自己剛出生的孫子回來,正好跟剛剛失去侄子的唐大食婆擦肩而過。
室内油畫感,風景像水墨國畫
羊城晚報:這部片子裡的場景,給人的感覺都很美。譬如屋子裡的東西看起來很有故事,室外的場景則像仙境一樣。
崔宇曦:我是用電影而不是紀錄片的标準來要求攝影、美術、燈光乃至錄音的。比如我會要求室内的效果拍出來像油畫,光線不那麼明亮,但拍出來很有質感。但室外的風景,我會要求它像國畫的水墨,所以你會看到電影裡有大量的雲霧萦繞的鏡頭。
羊城晚報:等大自然的配合不容易吧?
崔宇曦:對,我們主要是靠拍攝而不是後期,所以每次一看到有合适的天氣變化就立刻開工。
羊城晚報:片中有一個鬥轉星移的鏡頭特别美,拍了多久?
崔宇曦:那個星空我們拍了一個月,每天一到晚上就開始拍。雖然花時間,但很值得,因為它能表達我們想說的時間的流逝感。
羊城晚報:電影裡唐兀三公和唐大食婆的交流,有很多是通過瑤歌進行的,都是即興創作嗎?
崔宇曦:是的,都是他們自己的即興發揮。我們在片尾字幕裡都給這些歌标明了創作者,好幾首都是唐兀三公和唐大食婆原創。配樂我們用的是專業音樂人的創作,其中主題音樂是著名的《瑤族舞曲》,其餘多是從當地的山歌裡提取元素來創作的。
羊城晚報:老人們即興創作的那麼多首瑤歌裡,哪一首最打動你?
崔宇曦:唐大食婆哭着唱他侄子那一首。那場戲完全是她情感的油然而生,當時外面還下着大雨,整個場景很打動我。
想帶電影上山,讓老人們看看
羊城晚報:電影從2013年開拍到現在,已經快10年的時間了,當地應該又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崔宇曦:對,變化非常大,政府給了當地很大的扶持。我們拍攝的時候山上正在修下山的公路,現在南崗村成了遠近聞名的旅遊區,年輕人也陸續回來了。
羊城晚報:唐兀三公和唐大食婆的近況如何?
崔宇曦:2013年我們拍攝的時候,老爺爺79歲,老奶奶已經81歲。前陣子有朋友因為看過我們的樣片,還專門跑去探望他們,聽說兩位老人家都很健康,而且精神狀态也都比原來好了很多。
羊城晚報:這部影片留下了南崗村曾經的一段時光。
崔宇曦:南崗村的人最早是1400年前從北方遷徙而來的,曆史上最多有過7000多人居住在這裡,曾經輝煌過。我們拍攝的時候,當地老人身上還傳承了不少傳統文化,包括唐兀三公跳的長鼓舞,那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我們還在片中展現了他如何做一面長鼓。
羊城晚報:這部電影在業内的反響很好,但你更希望它被更多普通觀衆看到吧?
崔宇曦:對,我一直覺得自己運氣很好,碰到了這麼好的地方、這麼好的人。我覺得我就是一個影像的記錄者,我很希望這部片子能在公映後讓更多的觀衆看到。但其實我最早拍這部片的時候,就是完成自己的一個電影夢。
羊城晚報:這是你的第一部電影,聽說團隊裡一些成員是你在北京電影學院進修時的同學,包括攝影指導陳理。
崔宇曦:我最早是玩攝影的,2008年的時候,我去了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進修,後來又去編劇系和導演系學習。陳理是我導演系的同學,我們志同道合,共同創作了這部作品。
羊城晚報:你們想過讓唐兀三公和唐大食婆看看片子嗎?
崔宇曦:當然,但他們很可能不願意下山,所以我希望有一天能把片子帶到山上去,讓他們看看在大銀幕裡自己住的地方有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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