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4日,北京人藝舉行《杜甫》媒體探班活動,60歲的演員馮遠征有了一個新身份:北京人藝黨組副書記、新任院長,同時也是北京人藝有史以來首位演員出身的院長。
站在北京人藝他熟悉的排練廳裡,馮遠征被一張張青春的面孔包圍。當年,他第一次站在人藝舞台上時,也像他們一樣年輕。
年華似水,将近40年的時光,馮遠征在人藝的舞台上留下了《北京人》《茶館》《知己》《公民》《玩家》《司馬遷》《杜甫》等作品。
馮遠征
面對眼前青澀的面孔,馮遠征感慨萬千,北京人藝有着“傳幫帶”的優良傳統,“我這一代就是由老演員帶着,在舞台上摸爬滾打過來的,現在要帶着年輕人,給予他們更多的機會,讓他們能夠成長。”
那種震撼,就是想讓人哭
馮遠征總是說,人藝是他夢開始的地方。
1979年,曹禺先生的劇作《王昭君》在首都劇場首演。當時還在學校練跳傘的馮遠征在電視上看到《王昭君》的演出,第一次了解了“什麼是話劇”。人藝小劇場上演的中國“第一部先鋒戲劇”《絕對信号》則讓他大受震撼:“那種震撼,就是想讓人哭,那是對藝術産生了一種信仰。”
後來,從跳傘隊離開的馮遠征去了拉鍊廠當工人。在那裡他結識了幾名“文藝青年”,還一起報了個朗誦聲樂班。那時北京的話劇演出在經曆了長期沉寂後逐漸活躍,好戲不斷。作為熱心觀衆的馮遠征,為了能坐在10排2号、4号這樣全劇場最好的位置,在大家普遍月工資30來塊的時候,不惜拿出3塊錢來買最貴的票。而真正讓他産生對人藝的向往,則是一次看《小巷深深》。這個戲是梁冠華、王姬他們畢業班正式參加劇院演出的劇目,當時他就想:王姬和自己同歲,她能站在人藝舞台上,總有一天我也要做到。
青年時期的馮遠征
1984年,22歲的馮遠征辭掉了拉鍊廠的工作後,選擇了報考北京電影學院。在三試都通過的情況下最終還是被刷下來了,理由是“形象一般”。那時比較流行的是唐國強、朱時茂一類的小生演員,馮遠征太瘦弱了,不符合當時的審美标準。不過,正好當時張暖忻導演在籌拍電影《青春祭》,需要找一個“掉人堆裡看不出是演員”的男一号,在北京電影學院的考場外發現了馮遠征。馮遠征也就懵懵懂懂地當了回電影的男一号。
馮遠征《青春祭》劇照
1985年4月19日,這個日子,馮遠征永遠都記得。
當時馮遠征正在外地拍電視劇,他哥哥從北京拍來電報。電報隻有一行字:北京人藝招生,4月19日最後一天報名結束。馮遠征一看,拿上電報就去找導演,用最快的速度拍完了剩下的戲,18日回到北京,第二天早晨趕到了人藝。
初試順利通過,接下來是複試。這是馮遠征第一次來到人藝排練廳。當時考的什麼,他全忘了,隻記得一進考場,人就暈了。複試的主考老師是林連昆,刁光覃、朱琳、于是之、藍天野、鄭榕、英若誠、朱旭……北京人藝所有的大腕全在場。
那一年北京人藝學員班隻招收16名學員,馮遠征成為了這16人中的一個。在之後兩年的培訓裡,他經曆了無數次的淘汰、篩選,終于成功留在了這個夢寐以求的舞台上。
從曾文清到安嘉和
早期的馮遠征性格内向,不愛說話,喜歡琢磨。馮遠征說自己表演上的開悟,就是北京人藝學員班學習期間,尤其在人藝學員班不斷地體驗生活,讓他慢慢理解和明白了表演是什麼。
馮遠征在人藝舞台上飾演的第一個角色是《北京人》裡的曾文清,當時隻有24歲的馮遠征扮演40多歲的曾文請,不僅年齡跨度大,角色的性格也很難拿捏。
即便多年過去,馮遠征依然清楚記得當時排練時的情景。在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的《北京人藝演員談表演》一書中,馮遠征透露《北京人》中一個上場撩門簾的動作,他反反複複做了一上午。馮遠征向夏淳導演請教原因,導演讓他去王府井買雙布鞋,别穿皮鞋排練。另外,把頭發梳成背頭,還要到劇組借一身大褂拿回家穿,無論幹什麼都穿着。
馮遠征不僅按要求做了,還向鄰居請教鴿子怎麼養,買了一本《芥子園畫譜》,學畫蘭草、梅花。拿香油往指甲抹,學着留長指甲。他慢慢發現大褂穿得自如了,“穿大褂兒吃飯夾菜,袖子容易沾上菜湯,你自然就得撩着。其實就是告訴你,這個大褂兒你穿順了,像你自己的了,人物慢慢就在你身上生成了。”
馮遠征表示,正是從夏淳導演身上,他學會了真正創作人物的過程,它不是簡單的背詞,而是如何去接觸人物,才能完成角色的塑造。
馮遠征在《北京人》中扮演曾文清
2001年,馮遠征出演了反映家庭暴力的電視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塑造了“安嘉和”這個中國電視劇史上最令人恐懼的角色之一。有人說:“安嘉和給人留下最深的印象,不是他打梅湘南,而是他不出聲地站在她背後看着她,讓人覺得下一秒就要出手了。”
《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馮遠征和梅婷
對此,馮遠征說,好的演員能夠生動地表達此時此刻,能夠讓觀衆相信他就是這個人物,“如果沒有話劇舞台的錘煉,不可能演好安嘉和這個人。”
松二爺這二十年
今年是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建院70周年。6月9日,人藝經典劇目《茶館》在首都劇場首演。舞台大幕徐徐拉開,松二爺提溜着鳥籠子,邁着小碎步出場……馮遠征版的松二爺特色鮮明,赢得觀衆好評。
從1999年到現在,松二爺這個角色馮遠征一演就演了二十多年,盡管一開始他并不是那麼情願。
回到1992年的7月16日,老版《茶館》的原班人馬在首都劇場演出。這是《茶館》自1958年首演以來的第374場演出,也是超齡服役的老演員們的告别演出。那一天,馮遠征在側台看完了整場演出。謝幕時,台下的人都站起來湧到前面,一片靜默後響起了長達10多分鐘的掌聲,後排的一位觀衆大喊,“于是之老師,再見了!”馮遠征的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那時他可能沒有想到,自己也會和這出戲結下那麼深的緣分。
《茶館》劇照
老版《茶館》封箱之後,人藝七年裡沒有再演過這出戲。直到1999年,時任院長劉錦雲決定,必須要排個新《茶館》出來。動員大會是在人藝小劇場進行的,全院的中青年男演員幾乎都到齊了,馮遠征也不例外。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林兆華點到他名字的時候,分配給他的角色,竟然是松二爺。
松二爺是黃宗洛老師最著名的舞台形象。作為人藝出名的龍套大王,黃宗洛把松二爺這個戲份不多的老茶客塑造得惟妙惟肖,以至于這個配角竟能和主角平分秋色。
但對于出演這個角色,一開始馮遠征表現出了極大的抗拒,“我沒想到會演松二爺,當時我常演的是小生類型的演員,而松二爺,似乎不是我的行當。”馮遠征不僅向林兆華提出了異議,還遊說幾位老藝術家幫他說情。最後,院長劉錦雲對馮遠征說:“第一,我們要尊重導演的選擇;第二,你作為演員要服從劇院的安排,如果真不想演你就辭職吧。”
被“逼”進《茶館》劇組後,馮遠征非常忐忑,“有很長時間我們都是在模仿老藝術家。全國所有話劇團裡隻有人藝演過《茶館》,它太特殊了,特殊到于是之就等于王利發。老藝術家們演《茶館》演了幾十年,觀衆們看這個戲,看的就是于是之、黃宗洛,你一旦和他們不一樣,觀衆就很難接受了。”
排練現場的馮遠征(左)
對此,林兆華導演的要求是,“先刻紅模子”,也就是說先模仿,但這種模仿不是外在的模仿,而是要去研究黃宗洛老師是怎麼演的,吃透老演員怎麼演這個角色,等模仿夠了再慢慢把自己的理解化進去。
二十多年裡,馮遠征和他的夥伴們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地積攢力量,再一點一點地加。随着年齡的增長,生活閱曆的積累,他們不斷發現劇本中新鮮的、深層的東西,不斷調整着自己的表演,最終逐漸把角色化到了身上。馮遠征曾經開玩笑說,“如果早上通知晚上演《茶館》,大家從四面八方回到劇院,在後台化好妝穿上衣服的那一刻,我們就已經成為那個人物了”。
到了今天,馮遠征演的松二爺,以及梁冠華演的王掌櫃,楊立新演的秦二爺,濮存昕演的常四爺,都已經不完全照搬老一輩藝術家的方法表現了,每個人物都融入了演員個人的理解。新版《茶館》已成為新的經典,一票難求。
希望做一輩子人藝演員的“馮院”
人藝的排練廳裡貼着四個大字——戲比天大,再大的角兒在這裡也隻是一個演員。1987年排練《秦皇父子》,主角在前面排戲,馮遠征、吳剛等一幫學員演士兵,在後邊看激動了,說悄悄話,隻聽演秦始皇的鄭榕一聲:“誰在後面講話,滾出去!”舞台監督立馬将這幫孩子從排練場轟了出去,在樓道裡罰站。
30年後,當年被轟出去罰站的馮遠征,成了演員隊隊長。排練廳的牆上,新添了一個不大的相框,赭紅色的紙上印着“演員隊後台管理制度”,一共5條。自他接手以來,牽頭制定了13項管理制度,排練廳的、後台的、舞台的、簽約的、請假的、合同的,細節到不能遲到、不能亂丢劇本、不能随便碰導演鈴,一點一滴地恢複北京人藝的傳統和規矩。“以前,我隻想着演戲,反正天塌了有老的頂着,地陷了有小的扛着,我在中間挺自在。但這兩年突然發現,濮存昕也退了,楊立新也退了,怎麼辦?隻能我撐起來了。”馮遠征說。
2015年,53歲的馮遠征第一次嘗試做導演。十年前回祖籍陝西韓城時萌發的一個念頭變成了現實,他把《司馬遷》呈現在了觀衆面前。舞台上,司馬遷為了表達自己完成《史記》的決心時,奔跑着,呐喊着,直到堅定地站在舞台中間铿锵地重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時,馮遠征淚流滿面。
《司馬遷》劇照
2020年8月,馮遠征走馬上任北京人藝副院長,接續了此前從于是之、蘇民到譚宗堯、濮存昕的傳統。此前一年,在馮遠征的推動下,停辦多年的“北京人藝學員班”又開始招生了,馮遠征帶着北京人藝的演員、導演們一起當老師。馮遠征每天早上7點起來,給學員班上課,和他們一起發聲、練基本功,和二十幾歲的人一起做熱身遊戲。他喜歡教課,1991年從德國學習回來,馮遠征最大的願望就是推廣格洛托夫斯基的表演方法。2019年,他寫了一本書,名字很直白,就叫《馮遠征的表演課》。
如今,在北京人藝,馮遠征擁有好幾個稱呼。劇院裡的工作人員叫他“馮院”;很多相熟多年的演員管他叫“遠征”“遠征哥哥”;在他導演的戲中擔任演職人員的人,管他叫“導演”;年輕演員們管他叫“遠征老師”,從2019級人藝學員班的十個學員到近幾年新招的應屆畢業生,馮遠征都給他們上過課;而其中特别調皮的幾個年輕人,管他叫“馮帥帥”。
馮遠征與年輕演員在一起
在馮遠征的計劃裡,等到青年演員的數量達到四五十位,為北京人藝未來的20年儲備出足夠人才來,也差不多是他該退休的時候了。
但老天打亂了他的計劃。
今年6月19日,北京人藝70周年慶典活動剛剛過去不久,時任院長任鳴突然因病去世。馮遠征被推到了新的位置上。
2022年9月14日,在《杜甫》劇組的排練廳内,馮遠征第一次以人藝院長的身份公開亮相。
9月8日,在被正式任命為北京人藝院長那天,他在朋友圈中發了一條:“一個懷揣夢想的文藝青年走進北京人藝,唯一的願望就是要一輩子做人藝的演員,做像許多前輩藝術家那樣的好演員。”
馮遠征在《杜甫》中飾演杜甫
參考資料:
《口述中國|演員④馮遠征:演員在名利場中,沒有心态平和的》
《北京人藝70周年特輯 | “我與舞台”「上集」——為奇迹而來》
《馮遠征的表演課》
《“合槽”人藝四十載,傳承人藝“一棵菜”——馮遠征講從藝故事話人藝精神》
《馮遠征:但求無愧于我心》
撰文丨張世豪編輯丨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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