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小說還沒有寫完。早在去年11月份,我就已經完成了初稿,但到了12月,我突然又想将小說徹底改寫一遍。我作了修改,也将這一稿謄清了,不料到了2月份,我又作了新的修改和增減,直到3月中旬我才最終修改完畢,對自己的這一作品感到滿意。
但是新的問題又出來了:審查書稿至少要一個月,時間不可能提前,據說是因為那些審查官太忙了。于是我把手稿拿回來了,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是因為,審查大約要花三四個星期的時間,印刷也要花去三個星期的時間,這樣,到5月份我的小說才能出版。這太晚了!
有人勸我把稿子投到《祖國紀事》去,我覺得沒有什麼意思:稿子一旦交出,就不由我做主了。首先,他們也許連稿子都不會看,即使看,恐怕也要在半年之後了,因為他們不缺稿源,有的是稿子。
其次,即使能夠發表,他們也不會給稿費,這個編輯部就相當于一個壟斷組織。但我寫作是為了掙錢養活自己,僅僅出名對我并沒有多大意義。
于是我決定冒一下險,等一等,因此這段時間恐怕要借債度日了:等到了9月初,人們回到彼得堡,想看看一些新鮮玩意兒時,我就用剩下的錢來印刷自己的小說,也許錢不一定夠。
而将作品投給期刊,就意味着要受到一群人的管制和奴役,這樣的人不是一個,而是20個。自費印刷當然是一場難打的攻堅戰,不過如果作品本身很優秀,就不會無人問津,反而有可能讓我還清債務并且有飯吃。
談到吃飯問題,哥哥,你是知道的,我完全是自力更生。我已經發下誓言,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哪怕是身無分文、走投無路,我也要堅持自己的原則:決不奉他人之命寫作。
奉命寫作肯定有壓力,壓力會毀掉一切。我希望自己的每一部作品都是完美的。看看普希金和果戈理的作品吧,他們寫得并不多,然而每一篇都是紀念的豐碑。現在果戈理每發表一個印張的作品可獲得1000銀盧布,而普希金的一行詩的價值是一個金币。
然而他們(特别是果戈理)的名聲是以經常的貧困和饑餓為代價的。老一代作家正在消逝,而新一代作家卻是在随便塗鴉,而不是在認真創作。
乍一看這些新人的作品似有驚人之語,然而思想并不完善,内容較為貧乏。貝朗瑞在評論現代法國作家時說:這是“落入一桶水中的幾滴尚貝坦酒”。我們也可以用這句話來形容這些新作家。
拉斐爾一幅畫要畫上幾年,反複推敲,反複修改,最後畫出的是傑作:畫中的神靈個個栩栩如生。而維爾納一個月就畫一幅畫。盡管他為這幅畫安排了特别的大廳,畫中的景色很豐富、很有層次、很有氣勢,但沒有什麼意義。充其量他不過是一個裝飾畫的作者而已。
我對自己的小說還是很滿意的,它很嚴謹,也很完整,當然也有一些缺陷。它的出版會帶給我應有的回報,不過目前我還是一無所有。現在我寫作品是為了練習,也為了稿費,盡管如此,我寫的東西首先應該是有意義的,它們應該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也許你想知道我不寫作時在幹些什麼:我在讀書,我讀了很多書。閱讀對我有着十分重要的意義。我重讀了以前讀過的東西,理解得更加深入和透徹,對我的創作很有借鑒意義。
寫劇本得花幾年的時間,還要有一個安定平靜的環境,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也許現在就可以開始寫。現在情節劇比較熱,被那些不入流的劇作家的大量劣質産品所包圍,莎士比亞顯得有如一個黯然失色的幽靈,就像哈姆雷特父親的鬼魂一樣。也許夏天我就開始寫,過兩三年看情況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哥哥,我的文學跟兩年前大為不同,那時有許多幼稚荒誕的想法,通過努力探究,我獲得了許多好的東西,也抛棄了不少應該否棄之物。
好久沒有去信,實在是對不起。此前我确實是太忙了:我無論怎樣都放不下這部小說,它花費了我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如果早知道這樣,我壓根兒就不會去寫它。
一部處女作的命運就是這樣,它的作者會一個勁兒地改下去。我不太清楚《阿拉達》是不是夏多布裡昂的第一部作品,不過據我所知,他将它修改了17遍。
普希金即使對自己的幾行小詩也會反複推敲,語不驚人誓不休。果戈理的每一部優秀作品都要花費兩年的時間來進行修改。如果你讀過斯特恩的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傷懷的旅途》,就會記得司各特在《記事》中引用斯特恩仆人拉弗萊爾的話,拉弗萊爾說,他的主人在寫這個遊記時花費了上百紮的紙。
而像這樣薄薄的小冊子,如果讓波利希金之類的人來寫,大概隻要半紮紙就完全夠了。我搞不明白的是,同一個司各特,卻能夠在幾個星期内寫出像《格.曼納林》這樣完整的作品。也許是因為那時他已經過了40歲。
我已經決定同期刊聯系,以最低的稿酬發表我的小說,當然是在《祖國紀事》上。《祖國紀事》發行量有2500份,那麼讀者至少有10萬人。
如果小說在那裡發表,我以後的文學之路就通暢了,生活也有了保障,我也就可以獲得較高的社會地位。以後我的稿子會源源不斷地在《祖國紀事》上發表,我的經濟收入會越來越多。
另外,如果小說是在8月号或9月号上刊載,那麼10月份我就自費出版,相信那些喜歡讀小說的人會把它搶購一空。再說登出書廣告也花不了多少錢。
如果我的小說沒有地方可以發表,我該怎麼辦呢?也許隻有跳進涅瓦河一死了之。我什麼都想到了,我無法承受自己執着的信念被破滅。
——給哥哥的信
【本文摘自《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述》(黃忠晶等編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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