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漢：佚名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裡人，家中有阿誰？

遙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遙看 一作：遙望)

兔從狗窦入，雉從梁上飛。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贻阿誰？

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

賞析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詩歌一開頭，直接來了兩個令人觸目驚心的數字。這個老兵，他居然十五歲就出征了，直到八十歲才得以返回家鄉。我們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個身姿挺拔、英氣勃勃的少年郎，轉眼變成了一個彎腰馱背、鬓發蒼白的衰老頭，多麼滄海桑田！

老兵老了，路途遙遠，他背着行李，拄着拐杖，終于快要走到村口了。他心情急切，恨不得立刻就能見到家人，可一想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不知家裡都還有誰呢？

道逢鄉裡人，家中有阿誰？

遙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冢累累指的是墳墓一個連着一個。

剛巧，這時前面走來一個老鄉，他看見老兵往村裡探頭張望，還以為哪裡來了一個過路的怪老頭。老兵卻抓住這個機會急切地向他問詢：“你可認得我嗎？我是誰誰誰家的某某某啊，你可知道我家中還有什麼人嗎？”

老鄉莫名地看着老兵，直到聽到那熟悉的口音、熟識的名字，才緩過神來，轉身指着遠處一個松柏茂盛的庭院，那裡隐隐約約堆着許多墳墓，老鄉說：“那兒就是您的家啊！”老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望了好一陣，才拄着拐杖，緊趕慢趕來到了院門口。他會看到什麼呢？

兔從狗窦入，雉從梁上飛。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狗窦是狗洞；旅是野生的意思。

老兵走進院門，卻見一隻野兔吓得從牆上的狗洞裡鑽了出去，接着，一群野雞從屋梁上飛起。這家裡不知多久沒有住人了，都已經變成野兔野雞的樂園。再仔細看看庭院裡，野生的谷子長得到處都是，連井邊都長滿了野葵，多麼荒蕪！面對如此荒涼的家，老兵會怎麼做呢？

烹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贻阿誰。

出門東向望，淚落沾我衣。

羹指野菜湯；贻要翻譯成贈送。

老兵看到荒蕪一片的家，深深歎了口氣，默默忙活起來。他将院中野生的稻谷舂成米用來做飯，又采集井邊的野葵來煮野菜湯，不一會兒，湯飯都熟了，他坐到桌前，卻不知道該和誰分享。

老兵放下飯碗，走出門來，茫然地望向東方，滿是皺紋的臉上淌下淚水，不知不覺沾濕了衣裳。瑩瑩淚光中，老兵仿佛看到了父母久違的笑容，看到了出征時全家人為自己送行的場景，想到他們對自己的期盼，更想到了戰場上多少次死裡逃生，都是憑着一股回家的信念。

可此時此刻，鬓發斑白的自己回到故鄉，不見父母親人，卻隻能與累累墳墓、郁郁松柏，以及山雞野兔為伴……想到這裡，難以遏止的悲痛和孤獨感終于湧上心頭，老兵老淚縱橫，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又是一個令人傷心的故事！老兵好不容易挨到能回家，卻隻有一片荒涼等着他。到底是什麼原因，讓老兵要從十五歲當兵當到八十歲呢？這就要從漢武帝北伐匈奴開始說起。

自從漢武帝登基，漢朝就強盛起來，以前匈奴老是騷擾漢朝邊境，漢朝沒法管，現在強大了，當然要把匈奴給趕走。漢武帝于是派遣大軍進擊匈奴，經過幾十年的征戰，最終大獲成功。多年頻繁的戰争，雖然成就了漢武帝的威名，可也給百姓造成了沉重的負擔，多少人抛妻棄子，背井離鄉，多少家庭從此毀于一旦……

這首《十五從軍征》沒有歌頌漢武帝的功績，卻站在老百姓的角度，着力刻畫一個老兵年邁孤獨的凄涼境遇。要是勝利換來的，是家人離去，是家園荒蕪，那戰争的勝利還有什麼意義呢！

好了，這一集我介紹了老兵的故事——《十五從軍征》，老兵十五歲離家當兵，八十歲回來，物是人非，家園荒涼，作者站在百姓的角度，控訴戰争的無情，整首詩充滿現實主義的力量。那麼接下來的一集，我們繼續欣賞漢樂府，介紹一下勸人珍惜光陰的名篇《長歌行》，咱下集再會！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剛滿十五歲的少年就從軍出征，到了八十歲才回來。

在鄉間路上遇到同鄉人，問：“我家裡還有那些人健在？”

遠遠看去那就是你家，但已經是松柏青翠，墳冢相連了。

走到家門前看見野兔從狗洞裡出進，野雞在屋脊上飛來飛去。

院子裡長着野生的谷子，野生的葵菜環繞着井台。

用搗掉殼的野谷來做飯，摘下葵葉來煮湯。

湯和飯一會兒都做好了，卻不知贈送給誰吃。

走出大門向着東方遠望，老淚縱橫灑落在征衣上。

注釋

始：才。

歸：回家。

道逢：在路上遇到。

道：路途上。

阿：語氣詞，沒有意思。

君：你，表示尊敬的稱呼。

遙看：遠遠地望去。

松柏（bǎi）：松樹、柏樹。

冢（zhǒng）：墳墓。

累累：與“壘壘”通，形容丘墳一個連一個的樣子。

狗窦（gǒu dòu）：給狗出入的牆洞，窦，洞穴。

雉（zhì）：野雞。

中庭：屋前的院子。

生：長。

旅：旅生，植物未經播種而野生。

旅谷：野生的谷子。

旅葵（kuí）：即野葵。

舂（chōng）：把東西放在石臼或乳缽裡搗掉谷子的皮殼或搗碎。

持：用。

作：當做。

羹（gēng）：就是飯菜的意思。

一時：一會兒就。

贻（yí）：送，贈送。

沾：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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