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的日子越來越近，所有一切都準備好了，但是沒有人看透我心裡巨大的遺憾和落空。未婚夫卓說，你回一趟長春吧。坐晚上的飛機，白天降落，去你們熟悉的地方走一圈，然後坐下午的飛機回來，晚上我開車去虹橋機場接你。回來好好睡一覺，不會耽誤第二天婚禮。

不身臨其境的人，根本不知道東北有多冷。雖然在這裡呆了四年，已有準備，可是下飛機還是發現穿少了。就如，有錢的人，根本不知道沒錢的煎熬。沒錢的人根本不知道有錢人對愛情的執着。

校園的樹林仍舊茂盛，離開三年，已經不是完全熟悉的樣子，新蓋了一棟高高的帶電梯的寝室樓，大樓中央镂空，棚頂是玻璃，能直接擡頭看見天空和雲彩。寝室的設施日趨完善，往日的六人寝，八人寝都不見了，随之取代的是豪華的四人寝。學妹說寝室費一年要2000來塊。

高翔是班級裡的學習委員，我們中文專業的傳奇人物，據說高考作文百分。班級，系裡所有活動的演講稿都是他寫的。甚至學校的運動會的宣傳标語，宣傳處的老師都來找他寫。

我們在師範大學裡學中文專業，我這個大上海來的女孩，皮膚好，有教養，大家都喜歡我，除了他，盡管跟我同桌，但是幾乎很少跟我說話。有次我鼓足了勇氣問他，高翔，你覺得我作為同學，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嗎？如果有，我改正。

高翔楞了一下沒有啊，都挺好的。同學們都說，我一看就不是東北人說話委婉客氣，如果是他們就會說：“我哪對不起你了嗎？整天跟誰擺上一副臭臉。”我聽了以後哈哈哈大笑。

從那以後，高翔開始主動和探讨學習上的問題，也閑聊一些文學作品，我經常跟他說我爸爸很煩人，很墨迹，今天又打電話告訴我多穿衣服，他不在這裡根本不知道，東北的夏天也是能熱死人的。高翔聽了會心一笑，但是他從不跟我說起家裡情況。我隻知道，他老家在山西農村。

我喜歡這個帥氣，有才氣的男孩子。我知道他也喜歡溫文爾雅的我。自然而然地，我們就在一起了。他說他很窮，什麼都不能給我，也不能給我結果，隻能陪伴我，讓我快樂。我說足夠了。

我這樣沒有缺過錢的人，根本不知道錢到底有多重要。12月份，東北的天氣飄起了大雪花，我穿着笨拙的羽絨服從寝室從到教學樓就覺得快凍死了。高翔穿着一件棉服去人民大街的路口找家教工作，他不讓我去，我說想想跟他在一起。

那裡站着一大排的學生，在冷風中，每個人都舉着家教的牌子。在來長春以前，我幾乎沒做過地鐵和公交車，要麼打車，要麼做爸爸，媽媽的車。從學校出來等公交我兩隻腳都凍木了，還沒緩過來，就下車了。好在走的不遠。

高翔說你去對面的百貨大樓，你透過那個旋轉門就能看見我。你去裡面暖和一會，或者去逛逛商場，你不是說要逛街嗎？你看看你想要什麼，我一會找到工作給你買。

每逛半個小時，我就出來給高翔捂捂臉，他帶着一個飛邊的帽子，穿着一件棉服，瑟瑟發抖，我說我替你一會，你先去屋子裡暖和一下，高翔說不行，人家來了，你咋解釋，總不能說，我替我男朋友找吧。高翔就那麼執着的站着，不停地跺腳，兩隻手沒有手套，交替放在衣兜裡取暖。

我忽然好心疼那個男孩。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錢是如此重要。我想沖過去說我資助你，我從我生活費中拿出來一部分給你，足夠你花了，可是我也知道，如果那樣做，高翔會立馬跟我分手，他自尊心強得很。

中午我給高翔買了一個鐵闆鱿魚和炒粉，他就在冷風中吃了。我獨自在肯德基裡無聊地擺弄手機，盼望着快點有人來找高翔。我甚至想起電視劇中的情景，如果在上海，我一定找一個認識的人，告訴他聘用高翔，我來出錢，但是在長春，我沒有人脈，什麼也做不了。

東北的冬天四點多天氣就漸漸暗下來。偶爾有停下來咨詢的，可是一份沒有達成。高翔很沮喪，五點，高翔說，你餓了吧，這裡有很多好吃的，長春著名的小吃街，一直想帶你來的，你想吃什麼，我帶你去。還有你下午相中了什麼東西沒？我帶你去買。

高翔的聲音顫抖，我的眼中含淚。我知道他全靠家教，網絡上給人當槍手過活，學費一部分是助學貸款，一部分是靠獎學金。生活費就完全自理了。家裡一分錢都幫不上。學業繁重，他還要考研，沒有太多時間賺錢。

聽高翔的室友說，他之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回寝室吃飯，因為在家帶了很多鹹菜，自己還弄了一個小電飯鍋，偷偷摸摸做點米飯。有錢的時候就在食堂買個菜，沒錢的時候就吃點鹹菜，買兩個饅頭。早晨偷偷做點粥喝。

這些他從來不告訴我，很少跟我一起吃飯，我也很心領神會，跟他一起吃飯，一定買最便宜的菜，然後AA，偶爾他會主動提出來請我。

那天他帶我去吃了好吃的酸辣粉，他還排隊買了一個大包子，我們一人一半。他說這個包子在長春一直賣得很火，需要排隊，他也是第一次吃。我看見他錢包裡幾乎沒錢了。

吃完飯我說高翔，我的牙刷今早掉在水池裡了，太髒了，我就扔掉了，你給我買一個牙刷吧。我拽着他來到一個小地攤，挑來挑去，跳了一個九毛錢的牙刷，我說你結賬吧。他說你還要别的麼，我說不要了。

天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室外滴水成冰。我凍得要哭。他說我們打車吧。我說打什麼車啊，我們走走吧，走走暖和暖和。等你找到工作，請我吃自助烤肉吧。他說就這麼定了。我們就一直走，一直走，他摟着我，給我捂着凍僵的耳朵，不時地拉上拉鎖。

那時候，我以為有愛就夠了。将來畢業，他自己賺錢了，就好了。我們都沒有談過未來，我不确定他的未來有沒有我。而我的家裡，早給我在上海找好了一份高中教師的工作。他不确定他願意跟我去上海。

大一的春節，他沒回家，找到了一份家教，那個小男孩很調皮，很不好管，而且家長出的價格一個小時比正常價格低10塊。說好了每天兩個小時，可是男孩的家長總是加班，所以常常打電話讓他多留家裡一會，有時候公交已經停運了，他就一步步走回學校，要走一個小時。走到學校，寝室門也鎖了，他就百般給大爺道歉。

就算跟他在一起，我可能也無法感受到他的艱難。而在沒有認識他以前，我單單知道沒有錢就不能買很多東西，但是沒有具體概念，認識他我才知道，就算上廁所，用紙也是要算圈的。

同寝的人都回家了，網斷了，他無法上網，我每天給他打電話。他跟我說，路過一家綠豆餅點，我一定愛吃，等回學校帶我去買。放寒假的兩個月，他存下了三千多塊錢，可以帶我吃烤肉了，看見一款電動牙刷，小巧可愛，符合我的氣質，給我買來做新年禮物，回來的時候給我。

我很想跟他談談未來，大一下學期塊開學，爸爸媽媽每天千叮萬囑，要好好照顧自己，别節省花錢。每天帶我上街，買各種生活用品，什麼羊毛墊子，加熱拖鞋，加熱坐墊，電手寶，因為聽我說了東北的冷，所以拼命地買，還買了好幾件羽絨服。都是商場最厚款。

我把高翔的事跟爸爸媽媽說了，我的家庭非常開明，父母都是公務員，他們對我，隻希望我開開心心的。爸爸媽媽說，他們希望我幸福，但是不要苛責自己，不要委屈自己。雖然他們不看好我和高翔的愛情，但是一生如果能真心愛一次也是好的。甚至說，如果高翔願意跟你來上海，他們可以幫我們買房子，而且你告訴他，不是什麼上門女婿。我爸爸也承諾，可以幫高翔找一份工作。

我把父母的話告訴高翔，當時我們正在圖書館裡學習，高翔說圖書館不能說話，等吃飯的時候再談。我什麼也看不下去。不知道高翔的意思。

他帶我去他喜歡的山西面館吃了刀削面。他是山西人，所以放很多的醋，我是上海人，吃不慣那個味道，加了很多糖。高翔說，我隻想回到家，簡簡單單當一個老師，我不能要求你跟我回家，那裡太辛苦，你是一個大小姐，受不了那種苦。

我第一次發怒，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高翔，跟你在一起，我什麼時候擺過大小姐的架子，要你這樣說我。然後哭着跑掉了。高翔來追我，給我擦掉眼淚和鼻涕，我就破涕為笑了。我問寝室的室友，他們說，高翔那樣的人，自尊那麼強，要是跟你回家，還不如殺了他。

我說他如果要求我跟他一起走，我會同意的，可是他沒有。室友說，他不會的。永遠都不會說出那樣話的。他是一生甯願要飯，也不要施舍的人。室友說得很對。

高翔很忙，學業很緊張，他要考研，還要賺出大二的寝室費，書費什麼的，這些是不能貸款的。我給他買了一兜水果說是我實在吃不完希望他能消滅掉，他收下的時候，我興奮睡不着，他在接受。他終于肯接下我那部舊三星手機時候，我興奮打電話告訴媽媽，他在融入我的生活，他接受我請他吃200多元的香格裡拉自助時，我甚至以為，我們是有未來的。

大二，他的生活不那麼拮據了，有了固定的家教和網絡兼職。隻是除了上課，自習，我們都不能在一起了。我以為生活在變好，他很少自己再偷偷做飯，吃麻辣燙也不用算計了。可是他爸爸病了，闌尾炎，雖然不是什麼大病，我但是很疑惑，就是為什麼沒有醫保，現在醫保不是普及到農村了嗎。他說因為要繳納80塊錢，所以就沒交。

手術費用雖然才幾千，但是足夠他那個家傾家蕩産，那是他第一次找我借錢，借走了三千塊，我把我的私房錢銀行卡給他，我說你自己取吧，如果不夠就多取一點，給叔叔補點好吃的，給阿姨補點好吃的。

我聽見他給家裡打電話，拉着我的手說，媽你放心吧。小婕拿的錢，你放心吧，我這挺好的，不用擔心錢的事。那時候，我以為我們的未來就在眼前。

可是，一年以後，他把欠我的錢如數打回到我的卡裡。那時候我終于知道，那是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我，隻能珍惜當下。冬天，我們在圍着操場一圈圈走，夏天就坐在台階看同學打球。

我們搬寝室，班級男生本來就少，所以女同學都是自己大包小包地搬，或者弄個小車。他把自己的東西包好後放寝室，然後一包包給我搬，我說我幫你吧，他說不用，你看堆就可以了。去新寝室那邊等着，打掃一下。和那些把父母叫來，把搬家公司叫來的人比，我特别幸福。

大四課程少了，他除了做家教，不再在網絡兼職，因為要畢業賺錢，不用為學費發愁了。他說自己不考研了，要早點賺錢養我。我心裡樂開了花。

他帶我去重慶路吃灌湯包，帶我去桂林路吃炒粉，帶我去紅旗街地下買便宜的頭飾，項鍊，飾品，娃娃，手機殼。帶我去看電影，帶我去海洋館，帶我去淨月公園，帶我去長影世紀城，帶我南湖，去勞動公園，去勝利公園，去牡丹節喝咖啡，我們一起尋找長春的文化，看長春的夜景和白天。

幾乎除了他做家教的時間，我們都膩歪在一起。臨近畢業，坐在操場曬太陽，他一隻手撐起一個傘，另一隻手摟着我說讓我記得，他愛過我，深入骨髓。我一下子哭了出來，我知道，他要跟我道别。

此後 的每天，我盡力壓制自己的傷感，有時候想哭了，就借口去洗手間，哭過了再出來。有次我說我跟你走吧，跟你回家，當一個中學老師，你家不是需要我們這樣的人才嗎？然後生一個孩子，終老。他說，不行，别想了。

畢業了，我先離校的，他去送我。他說到家聯系，像每次分别一樣。其實，我知道，這是分手。我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淚。進安檢時，我頻頻回頭，他示意讓我快走，我大聲喊，如果你說别走，我就留下，龍嘉機場很摻雜，我不确定他是否聽見。

回到家以後，我們再也沒有聯絡。我試着打過他電話，開始是停機，後來就是空号。我很想知道他的狀态，他在做什麼，但是他的QQ從來沒有更新和上線，我們分開的時候，他還沒有智能手機，所以自然也沒有微信。

卓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想念，期限是三年，再大的執念也會放開，我會陪着你，到你接受我的那天。他說的感人，但是我知道，他家是生意人，需要我父母的人脈支撐。我是乖乖女，絕對不會給父母丢臉，我們都會像模像樣地過好婚姻。

婚禮籌備得很周到，請的是頂尖級的婚禮策劃，卓家砸了很多錢，甚至還想去國外舉辦婚禮，我說叔叔阿姨不用那麼鋪張浪費，過日子不在于這些。他們誇我懂事。我心裡清楚，婚禮辦大，他們有面子，我爸媽有面子，我娘家的親戚朋友，自然會願意跟卓家做生意。

卓讓我去長春的時候，我說不太好吧？他說沒事，我就說你跟閨蜜享受最後一天單身，然後我偷偷去接你，沒有人發現。但是你要注意安全，平安回來。卓了解我，我一定會回來，不會逃婚，不論什麼樣子的婚姻，愛不愛，都會盡到責任，做好面子工程。

是卓輾轉找到了高翔，然後說服高翔見我。他沒有回山西，在北京北漂，雖然吃穿不愁，但是一無所有。現在也有了女朋友。他們在一家文學網站做編輯。已經能夠吃得起肯德基，麥當勞，出門可以偶爾打車，買一套名牌化妝品，甚至能在王府井給女朋友買一件高檔風衣。

我們近在咫尺，他放下了要抱我的手，我放下要撲倒他懷裡的沖動，我比我以為的，我想象的要冷靜。高翔說，恭喜你，新娘子 。你要幸福，無論有沒有我。我們繞着學校走了一圈，我說你帶我去吃酸辣粉吧。

青春是一場博弈，生活毫無定局，感謝上天，給我一段刻骨的初戀，但是我放下了，重新開始生活了，你也要幸福地做他的新娘。過去的愛情過去的我們走過的路，都還在心裡，一段美好，不曾離去。

你走的時候我那麼想留住你，今天看忍住是對的。我們在一起，将來為孩子教育吵架，為婆媳關系吵架，為生活習慣吵架，早晚把美好檔條殆盡，而現在心裡全是美好。我們都該做自己原本的生活。不要強迫誰過自己的生活。高翔說了很多。

我說，見到你的刹那，我就明白了。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說，把你曾在操場說過的話還給你，記得我愛過你。高翔笑了，我知道。高翔說，來北京，我請你吃海底撈，要排隊的。

深夜，我抵達上海，卓在機場等我。卓說，明天的手捧花，你想給誰？好多人現在就搶。我說看我心情吧。然後相視一笑。上海的夜晚燈火通明，遠遠看見東方明珠，心中途生安靜。

天亮化妝，婚禮有條不紊。司儀說，你願意……我笑着說我願意。卓交給我他的房産證和存款，他說現在給你，就是我們的婚後财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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