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從田裡回來的時候,揪了幾棵青麥穗兒放在了桌角上,對正在做飯的母親說道,現在正是吃青的好時候啊!
吃青,是指麥子還沒有完全成熟就收下來吃,吃青的時令性強,隻有大約半個月時間,吃青時麥穗必須灌漿飽滿,時間若是早了,麥子還在冒漿,吃到嘴裡隻是一堆皮和漿汁;時間若是晚了,麥子已接近成熟,麥粒嚼起來時口感生硬,難以下咽。
記得小時候家裡窮,買不起米面,而往年收的糧食又總是吃不到來年收割時,這時候父親就會到田裡割一些青麥穗兒回來,他把稭稈剪掉,隻留下麥穗,而這些麥穗已略帶有黃色的麥芒,父親用粗糙的手剝離着它們,總是聲聲無奈的感慨。那個時候院子中央有一個石磨,父親把青澀的麥穗放在碾盤上均勻攤開,然後推動石磙,幾圈下來,被碾壓的麥穗都成了薄如蟬翼的麥片,這時候,母親就會拿來一個竹筐,把它們小心翼翼掃進竹筐裡,看着竹筐裡碧綠的麥片,将要成一頓美味的盤中餐,母親的臉上便泛起幸福的漣漪。殘留在碾盤上坑窪處的麥渣兒,母親會把它一點一點摳出來,然後放進嘴裡,生怕浪費掉一顆小小的麥粒。
母親把鍋裡的水燒開後,就把那綠汪汪的麥片倒進去,然後用舀飯勺子不停地攪動,鍋中的麥片色澤碧綠,清香撲鼻,待它們緩緩地沉入鍋底,湯汁就開始慢慢地變得濃郁起來,這時候麥片粥就做好了。雖然沒有經過煩瑣工序的處置,但它的味道清新爽口,綿軟滑嫩,至今我對于它的味道依然記憶猶新,在那個物資匮乏的年代,喝上一碗麥片粥,就算吃了一頓美味佳肴,那時,麥片粥不僅填飽了我們饑餓的肚子,同時也讓我們享受着視覺的盛宴。
然而時下物産豐饒,人們不會再拿青色的麥穗來充饑了,麥子的那段光輝曆程也就被遺忘在了大自然的深處,随之,吃青的歲月也就遠了。但我會永遠記得那些滋養過我生命的青青的麥穗,我會把它保存在胃的記憶中,那刻骨銘心的氣息将會伴我一輩子。
我拿起父親放在桌角上的一棵麥穗,放在手中用力搓了幾下,手心處感到幾絲溫熱,攤開手掌輕輕地吹去麥殼兒,便剩下那一粒粒青色的麥仁零碎地散在掌心裡,它們晶瑩剔透,似碧綠的玉屑,拈一顆青麥仁放在齒間,輕輕一叩,瞬間嘴裡溢滿了麥漿的清香,微微閉上雙眼,好像自己早已置身于綠色的麥浪裡,柔柔的風吹過臉龐,吹向了天邊,它們好像帶着使命似的不歇腳,要将那綠色的麥浪吹成金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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